蘇小燕來到劉家溝插隊落戶的第四年，也就是1974年的春天，大隊書記劉培根安排蘇小燕到劉家溝小學當了一名民辦小學老師。蘇小燕雖然不是特別想去學校教書，可畢竟劉書記也是一片好心，她也不好拒絕，就去學校教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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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家溝大隊雖然是魯南地區(qū)比較貧困的山區(qū)，可劉家溝小學的學校還是比較闊氣的，一排大瓦房，還有縣里派來的公辦教師，就連掛在院子里老槐樹上的那口大鐘，都是解放前的物件。五八年大煉鋼鐵時，所有的鐵器都成了煉鐵煉鋼的材料，全大隊八個生產小隊，就這一口鐵鐘完好地保存了下來，據說是當年的老村長把這口鐘偷偷埋在了他家的院子里。

劉家溝小學共有五名教師，包括蘇小燕在內，張德才老師是縣里派來的公辦教師，他也是劉家溝小學的校長。另三名教師有兩名男教師和一名女教師，他們都是民辦教師，那名女教師是大隊會計的兒媳婦，小學文化程度。兩名男教師中一人是大隊書記的親弟弟，也是小學文化程度，另一名男教師叫王洪軍，當年二十一歲，差一年沒有初中畢業(yè)，他教五年級學生的課程。

王洪軍是劉家溝小學最好的老師，他有文化會教書，長得也高大魁梧，還會唱歌會打籃球。他不光是學校最好的老師，還是全大隊年輕姑娘追求的偶像，有好幾個漂亮姑娘都想和他處對象。

自從蘇小燕當上了劉家溝小學的老師，王洪軍就主動幫助蘇小燕，告訴她怎樣備課，怎樣講課，怎樣管教學生，還把他以前的教案借給蘇小燕做參考。蘇小燕雖然是初中畢業(yè)生，還自學了部分高中課程，可她沒有教學經驗，要不是王洪軍幫忙指導，她還真不知道該怎樣給學生上課。對于王老師的熱情幫助，蘇小燕發(fā)自內心地感激王洪軍，她心里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和感動。

在王洪軍的指導關照下，蘇小燕很快就適應了教師這個職業(yè)，她也得到了同學們的喜愛和尊重。張校長看蘇小燕教學能力很強，就讓蘇小燕教四年的學生，還讓蘇小燕擔任學校的美術老師。

當年年末，公社讓劉家溝小學評選一位先進模范教師，到公社參加表彰大會。這下張校長可為難了，他原本想讓王洪軍去公社參加表彰大會，王洪軍卻說蘇老師（蘇小燕）教書能力最強，也為學校做了很多貢獻，讓蘇老師去公社參加表彰大會更合適。

就這樣，蘇小燕成了先進教師，她到公社參加了表彰大會，還領回來一個暖水瓶和一個搪瓷洗臉盆?；氐綄W校，蘇小燕把暖水瓶送給了王洪軍，把臉盆送給了張校長，自己只留下了那張寫了自己名字的獎狀。她說這個榮譽原本該屬于王洪軍老師的，自己確實是受之有愧。

1975年夏天的一個星期天，蘇小燕去公社供銷社買生活用品，回來的路上，空中突然烏云密布，狂風大作，公路上幾乎不見一個行人。看看電閃雷鳴、烏云壓頂的天空，再聽聽嗚嗚作響怪異的風聲，蘇小燕頓感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她都快被這突變的天氣嚇哭了。

大約五六分鐘過后，銅錢般的雨點噼里啪啦落了下來，路面上頓時泥濘一片，蘇小燕每走一步都非常艱難。就在這時，蘇小燕隱隱約約聽到了呼喊聲：“蘇老師、蘇老師……”是王洪軍老師的聲音。

很快，王洪軍老師來到了蘇小燕身邊，他解下披在自己身上的塑料布披在蘇小燕身上，拉著蘇小燕往前跑了幾十米，拐到了路邊的一個場院里，兩個人一起躲進了張莊三隊的場院屋（秋收或麥收時節(jié)看護場院的小房子）里。就在蘇小燕緊跟著王洪軍躲進場院屋里的一瞬間，一道耀眼的閃電之后就是一聲震耳的響雷，嚇得蘇小燕撲到王洪軍的懷里，嗚嗚大哭。

大約二十分鐘后，雨過天晴，一道美麗的彩虹掛在了天邊，大雨洗過的天空更加蔚藍。蘇小燕理了理凌亂的頭發(fā)，和王洪軍一起踩著濕滑的路面，小心翼翼地往劉家溝走去。就這樣，兩個年輕人的心緊緊連在了一起，他倆相愛了。

那年秋天，劉家溝大隊又得到了一個招工名額，是去公社供銷社的飯店（國營）工作，劉書記第一個就想到了蘇小燕，因為上一次縣里招工時，劉書記收了蘇小燕送的煙酒，他卻把招工名額給了另一名知青。劉書記之所以想讓蘇小燕去公社供銷社工作，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家的小閨女劉小英也喜歡王洪軍，他也想讓王洪軍做他家的女婿。

當劉書記把招工審批表遞給蘇小燕的時候，沒想到蘇小燕卻說在學校教書挺好的，她不想離開劉家溝了。其實，蘇小燕就是舍不得王洪軍，她已經深深愛上了王洪軍。

1977年2月上旬，蘇小燕回濟南探親過春節(jié)，她把自己和王洪軍戀愛的事情告訴了她父母，沒想到她父母都不同意她和農村小伙子處對象，理由非常簡單，那就是插隊知青回城已是大勢所趨，他們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在農村生活一輩子。蘇小燕的父親還說，他想想辦法，爭取盡快讓她回城。

春節(jié)過后，蘇小燕準備返回劉家溝時，她的母親撂下了一句狠話：要想在農村戀愛結婚，這輩子就別想再邁進家門一步。

回到劉家溝后，蘇小燕把她父母反對她在農村戀愛結婚的事情告訴了王洪軍，王洪軍說他也擔心蘇小燕的父母不同意他倆戀愛，因為當時城鄉(xiāng)差別很大，農民想進城落戶，簡直比登天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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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王洪軍問蘇小燕：“蘇老師，咱倆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王老師，我很想和你在一起，可我又不想傷了父母的心，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好?！碧K小燕說完，委屈地流下了眼淚。

1977年夏天，蘇小燕的母親突然從濟南趕到了劉家溝，她找王洪軍談了話，說明了自己的立場，她說堅決不同意自己的閨女在農村戀愛結婚。隨后蘇小燕的母親又找到劉書記，希望劉書記能照顧一下自己的女兒，爭取讓她閨女早日招工進城，蘇小燕的母親還給劉書記送了二十斤糧票和一套勞動布的工作服。

蘇小燕的母親離開劉家溝大隊后，王洪軍明顯和蘇小燕疏遠了，蘇小燕也知道自己沒有違背父母要求的決心，她也只能強忍內心的痛苦，和王洪軍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那年初秋，蘇小燕招工到縣商業(yè)部門的副食商店當了一名售貨員，她離開劉家溝一個月后，就聽到了王洪軍和劉書記家的小閨女劉小英訂婚的消息。得到王洪軍和劉小英訂婚的消息后，蘇小燕心里難受了好久，因為她心里一直放不下王洪軍。

1977年12月份，中斷十余年的高考又恢復了，蘇小燕報名參加了高考并榜上有名，她考上了山東師范學院聊城分院，于1978年2月25日就到學院報到了。時隔七八年，蘇小燕終于圓了她的大學夢。在學院讀書期間，蘇小燕時常會想起王洪軍，可一想到他已經和劉小英訂婚了，蘇小燕心里就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和惆悵。

大學畢業(yè)后，蘇小燕回到了濟南，在一所中學當了老師。1983年秋天，蘇小燕和一名轉業(yè)軍官結為夫妻，有了一個可心的家庭，總算是成家立業(yè)了卻了她父母的心愿?；楹蟮纳詈苄腋：芴鹈?，蘇小燕也就漸漸淡忘了王洪軍。

1999年秋天，蘇小燕在一份晚報上看到了介紹山村模范教師王洪軍的報道，她心里好像被蝎子蜇了一下，有一種隱隱作痛的感覺。離開劉家溝十多年了，她已經十多年沒有王洪軍的任何信息了。猛然間，蘇小燕有了一種回劉家溝看看的沖動。

那年的10月2日，蘇小燕和幾名當年一起下鄉(xiāng)插隊落戶的好同學重返第二故鄉(xiāng)，她們回到劉家溝看望鄉(xiāng)親們來了。到了劉家溝才知道，當年王洪軍并沒有和劉小英結婚，他卻娶了本村一名叫孟憲梅的姑娘。

原來，當年王洪軍和劉小英訂婚后不到半年，劉小英就頂替別人的名額到縣國棉廠當了工人，也轉成了非農戶口。進城后不久，劉小英就提出要和王洪軍分手，王洪軍也知道自己是民辦教師，很難轉成公辦教師，他就答應了劉小英的退婚要求，沒有任何爭吵，兩人和平分手。

兩年后，王洪軍和本村的孟憲梅結婚了，孟憲梅雖然長得不如劉小英漂亮，可她淳樸善良，也很勤勞，婚后的生活倒也幸?？鞓?。后來王洪軍也報考過縣里的教師進修學校，可他連考三年都沒考上，后來也就放棄了。

看看王洪軍略顯蒼老的面容，再看看他家里不富裕的生活狀況，蘇小燕心里很難受，她有心資助一下王洪軍，王洪軍卻說他生活上沒有任何困難，他掙得錢雖然不多，但夠花，他媳婦耕種著幾畝責任田，收的糧食吃不完，家里養(yǎng)了兩頭豬，還能賣余糧。他兒子在縣一中讀高三，學習成績很好，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

2004年秋天，蘇小燕再次來到了劉家溝，王洪軍已經不在學校教書，他在2000年秋天就離開了自己喜愛的教師崗位，兒子考上了大學，他要外出打工給兒子掙學費?？上У氖?，王洪軍離開學校的第二年，他們那一批民辦小學老師全都轉成了公辦教師，王洪軍卻失去了一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蘇小燕那次去劉家溝見到了王洪軍，他因為有腰間盤突出的毛病，不能外出打工了，只能在家干一些力所能及的農活，他的妻子到青島打工去了。

知道了王洪軍的生活狀況，蘇小燕心里很難受，那次離開劉家溝時，她強行塞給了王洪軍兩千塊錢，并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留給了王洪軍，讓他有困難的時候給她打電話。

轉眼就到了2008年的秋天，四年的時間里，王洪軍一次也沒給蘇小燕打過電話。蘇小燕放心不下王洪軍，就主動給王洪軍打電話，問他生活上有沒有困難。王洪軍說：“我兒子碩士研究生畢業(yè)參加工作了，我家的生活狀況好了很多，生活上沒有任何困難，謝謝你的關心?！?/p>

得知王洪軍家的生活條件有了改善，蘇小燕心里寬慰了很多，王洪軍畢竟是自己的初戀，她每時每刻都在牽掛著王洪軍的生活，她也期盼著王洪軍能夠過上富足的生活。

2019年4月12日是濟南知青到劉家溝插隊五十周年的日子，當年一起下鄉(xiāng)插隊落戶的幾十名濟南知青重返第二故鄉(xiāng)看望了鄉(xiāng)親們，蘇小燕也見到了她的初戀王洪軍。

看到王洪軍的那一刻，蘇小燕心如刀割，淚流滿面，還不滿六十八周歲的王洪軍已是滿頭白發(fā)，瘦削的臉上布滿了皺紋，手里還住著一根手杖。他因為腰間盤突出癥狀加重，再加上患有嚴重的肺塵病，已經不能下地干農活了，生活上勉強能夠自理。他妻子在青島幫兒子照看孩子，就王洪軍一個人在家。王洪軍家的老房子雖然翻建一新了，可他家里并沒有什么像樣的家具。

王洪軍看蘇小燕哭了，就笑著安慰她：“我當了近三十年的民辦教師，現在一個月差不多能領到六百塊錢的工資，生活上沒有任何困難，你不用牽掛我。我兒子兒媳也經常給我零花錢，我穿的衣服都是他們給我買的，我是吃穿不愁，衣食無憂。”

回到濟南后，蘇小燕給王洪軍買了治療腰間盤突出的中成藥和膏藥，也買了治療肺塵病的藥物。過了一段時間，蘇小燕給王洪軍打電話，王洪軍說用了蘇小燕買的藥，他的腰間盤突出癥狀好了很多，喘得也不厲害了，拐棍都用不著了。蘇小燕非常希望王洪軍能來濟南一趟，她想帶著他到省立醫(yī)院好好檢查治療一下，她很希望王洪軍的晚年生活能夠健康快樂。王洪軍卻說他已經好多了，沒必要再花冤枉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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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述完自己的那段情感往事，蘇小燕老師再次淚流滿面，她說一想那個遙遠的小山村，一想到王洪軍，她心里就隱隱作痛，她多么希望王洪軍老師的晚年生活也像正常人一樣健康快樂啊。

一段往事一段情，那段沒有結果的愛情，卻成了蘇小燕老師永遠難以割舍的牽掛。

作者：草根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