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教授葛承雍消息,著名文物學家、中國國家博物館終身研究員孫機先生于6月15日早上8:09去世,享年94歲。
孫機,文物專家、考古學家、中國國家博物館終身研究員,1929年9月28日生于山東青島。1949年進入華北軍政大學學習,畢業(yè)后分配到北京市總工會工作,1955年考入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yè),畢業(yè)后在北大歷史系資料室工作。1979年調中國歷史博物館(今中國國家博物館)考古部工作。
他著有《中國古代物質文化》《從歷史中醒來——孫機談中國古文物》《華夏衣冠——中國古代服飾文化》《載馳載驅——中國古代車馬文化》等作品。
1951年,孫機開始跟隨沈從文先生學習中國古代服飾史,曾協(xié)助沈先生整理中國古代銅鏡。進入北京大學之后,長期在宿白先生的指導下研究漢唐文物。幾十年來,孫機在古代輿服、科技史方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1984年在威尼斯召開的中國古代文明起源學術討論會上,關注中國科技史的李約瑟對他的研究成果給予了肯定。
不為商業(yè)鑒寶,只為國家研究
去年10月,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播出紀實節(jié)目《吾家吾國》,挖掘式采訪幾位國之大家,其中包括當時93周歲的孫機先生。
在節(jié)目中,他帶領大家走近國家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后母戊方鼎”。這是商代最大的鼎,1800斤重,是祭祀“后母戊”用的,這三個字在鼎的內壁上。
很多人小時候課本上學到的名字是“司母戊方鼎”。究竟是“后”還是“司”?這個問題討論了很多年。孫機先生主張這個寫成“司”的字,其實是“后”。這個鼎是商王武丁的兩個兒子祖庚和祖甲為祭祀其母親而制的。
孫機解釋說,“這個‘后’字它是反文,就是反著寫的。看起來可以念成‘司’,實際上只能作‘后’講?!墩f文解字》里說‘司’是普通職工,你想,一個普通職工,能給他做這么大一個祭祀的鼎嗎?一千八百多斤,那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它絕對不是‘司’,一定是‘后’,因為后是有地位、有身份的?!?/p>
節(jié)目播出后,孫機先生上了熱搜,因為他說到這樣一句話:“只要我陪他們出去轉一圈,回來就給一百萬。我說,一百萬?一分錢我也不要!”老學者謝絕為商業(yè)站臺、鑒寶,只為國家鑒定、研究文物。
《吾家吾國》記者王寧在這期節(jié)目的創(chuàng)作手記中說道:“孫老的一生都致力于研究文物、辦展覽、寫書,在他的極度較真背后,我強烈感受到。孫老這一代的經歷過民族屈辱的文化研究者共同的理想,那就是讓傳統(tǒng)文化的豐富激發(fā)年輕一代的驕傲。”
為茶圣陸羽正名,一件閑事見功力
作為文物學家的孫機,還流傳一件關于茶圣陸羽的舊事。
上世紀50年代,河北唐縣出了一批茶具,有燒茶的風爐、有茶瓶、茶臼等等,其中還有個小瓷人。這個小人上穿交領衣,下穿裳,戴高冠,雙手打開一卷文獻,盤腿坐著。當時大家不知道這是什么,就不太受重視,登記的時候就叫“小石人”。拿到國外展覽時,保險底價也沒多少錢。
后來經過孫機的研究,這個與多種茶具埋在一起的小人,就是茶圣——陸羽。這是迄今為止唯一能確認的陸羽像。這個重大的發(fā)現(xiàn),讓平平無奇的“小石人”身價大漲,再拿到國外去展覽,保險的底價翻了幾百倍,現(xiàn)藏國家博物館。
這樣的事情在孫機的文物研究生涯中,只是一處閑筆。他對中國古代器物文化的研究博大精深。
他曾指出,中國最早的茶具約出現(xiàn)于東晉、南朝。在江、浙、閩、贛等地生產的青瓷器中,有和瓷盞配套的托盤,形制與后來唐代茶托基本一致。浙江溫州甌窯窯址出土物中,就有這類茶具的碎片。
2009年在杭州出土的“曜變天目茶碗殘器”,這種“曜變”的工藝讓日本人大為驚嘆。這種技藝,就是孫機的研究對象,他說:建窯的油滴盞俗稱“一碗珠”;油滴在黑釉面上呈銀白色晶斑者稱“銀油滴”,呈赭黃色晶斑者稱“金油滴”;在晶斑周圍環(huán)繞著藍綠色光暈者,稱為“曜變”,更極珍貴。
他還考證出,在盛唐以前,茶事其實沒那么盛大。圣唐之前的茶是一種既辣且咸的菜湯。陸羽說,當時飲茶仍“用蔥、姜、棗、橘皮、茱萸、薄荷等,煮之百沸,或揚令滑,或煮去沫,斯溝渠間棄水耳,而習俗不已”。把茶葉和這些調味品煮在一起,味道肯定和后世的茶相去甚遠,正是陸羽在《茶經》中對茶文化的總結,把中國人飲茶活動推向高潮。
看電視劇找茬,文物學家的“苦惱”
作為文物學家,孫機看古裝劇比大多人痛苦。比如《漢武大帝》,已經算比較精良的歷史劇了,但在孫機眼里仍然有不少漏洞。
他看到漢朝和匈奴打仗,匈奴用刀一挑,漢兵的刀劍就斷了。沒辦法,派張騫出使西域,找大月氏女王。大月氏女王給了張騫一些黑不溜秋的面兒,大概是冶鐵的添加物,然后漢朝的兵器就好用了。
孫機看到這里,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氣笑了。他跟中華書局的顧青先生說,“沒法看”“越看越生氣,不看電視劇對我來說就是養(yǎng)生?!?/p>
匈奴的冶煉技術居然比大漢高?那漢朝怎么可能與弓馬嫻熟的匈奴抗衡!孫機指出,漢朝冶煉技術是高于匈奴的。此外,添加稀有金屬來提高鋼的硬度的辦法,也不是漢朝的技術。
他的《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一書,介紹了門類繁多的漢代文物,進行了總結性的全面清理。該書是一部份量很重,質量很高的漢代文物研究專著,受到中外學者的好評。
到今天,很多電視劇在制作時,都詳加考證,就要用到孫機先生的研究著作。比如《風起洛陽》中女子服飾的花鈿什么樣?孫機在《中國古輿服論叢》中就總結了來自唐代墓室里的壁畫、敦煌莫高窟唐代的壁畫和新疆阿斯塔納出土文物上的樣式。
曾多次來杭州講古代服飾
孫機曾多次來杭州,在中國絲綢博物館為大家講解服飾史。
2019年4月,中國絲綢博物館舉辦“2019國絲漢服節(jié)”。受原國絲館長趙豐邀請,揚之水陪同老師孫機來杭,再次為杭州觀眾開講座,做了三場明代服飾專題講座《明代在服裝史上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明代絲織品種和設計》《“更衣記”中的奢華之色》。那年,孫機先生已90歲高齡,卻依然活躍于以服飾為主的物質文化史研究前沿。
講座中,孫機梳理了明代男子的冕、冠、弁、幞頭、頭巾的特征與構造,以及它們在前代的基礎上的繼承與發(fā)展。他說,明代的服裝既有對前代的繼承,又有很多的變化,這些變化有一些是很合理的,有一些是要理順理清的。明代的衣服已經成為中國古代服裝最后的一個定格的服裝了,比如現(xiàn)在京劇所用的多數(shù)服裝都是按照明制來的。所以也可以說,明代是把中國的傳統(tǒng)服飾定格成了一個古典的時代。
正在付印的國家出版基金項目《蜀師磚硯匯考及圖文著錄》一書,古磚收藏研究者邵嘉平編著,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這本書名的題簽正是由孫機先生題寫,這是孫機先生留下的最后的書名題簽。
筆墨之間,尤見精神。送別孫機先生?。?記者 宋浩 馬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