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85年12月6日，昆明。

馮鞏給他的朋友秋林留下了“遺囑”：萬一我在前沿有個什么好歹，請你照顧好我的兒子。

當時馮鞏只有28歲，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呢？這一切還要從30多年前說起……

馮鞏

先投入戰(zhàn)斗，然后再爭分曉

馮鞏從小就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學什么像什么。

1972年的一天，在天津演出的相聲演員馬季來到26中學，他聽說有倆孩子的相聲說得挺像回事兒。

一位是早已名揚四方的相聲前輩，一位是未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前輩瞅著后生可塑，決定收馮鞏為徒。

“一名好的相聲演員，不但要能說，還得能寫。”馬老師說。馮鞏聽完點點頭。

盡管他還不知道自己選擇的道路是否是一條成功之路，盡管他對相聲表演藝術(shù)的了解微乎其微，也還是點了頭。這是對相聲事業(yè)的承諾，言必行，行必果。

1973年，馮鞏正式拜師學藝，成為馬季的徒弟。同年，某工程兵的一個文藝團體派人來到天津，點名招馮鞏當文藝兵。接著，中央廣播文工團通過了馮鞏的初試和復試……這一年，馮鞏只有16歲。

左為馮鞏

可就在馮鞏等待進行人生的下一步時，一塊“黑色胎記”斷送了他的前程：只因為他的曾祖父馮國璋曾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他的祖父馮家遇是一位資產(chǎn)萬貫的實業(yè)家；他的父親馮海崗是北京輔仁大學畢業(yè)的高才生；他的母親劉益素出生在“京津第一家”的豪華公館中……

現(xiàn)在聽起來荒唐，當時卻是殘酷的現(xiàn)實。

其實，馮鞏壓根兒就沒見過這個曾祖父，而祖父也已將全部家產(chǎn)獻給了新中國，父親正在用所學專長報效祖國，做教師的母親曾將一屆又一屆畢業(yè)生送到高等學府深造，為祖國培養(yǎng)了大批人才……

一想到這些，年少的馮鞏就感到十分傷心郁悶。

馮鞏

當時，駐在遼寧的基建工程兵某部派人找到馮鞏：“不政審，‘黑兵’，當不當？有合適的機會再辦手續(xù)?！?/p>

“黑兵”，說白了，就是“偷著跑出去找八路”，管它東西南北中。

馮鞏想起了父親的話：認準了一條道就要堅持走到底。他也想了自己的座右銘：先投入戰(zhàn)斗，然后再爭分曉。

最終，馮鞏決定了：去！

與馮鞏同行的還有新伙伴劉偉。

然而，就像母親擔心的那樣，馮鞏在部隊認真干了兩年，也沒有等到那個“合適的機會”。當時的他既無軍籍亦無檔案，部隊整編時不得不愧對馮鞏道一聲“再見”。

馮鞏和劉偉被迫回到天津。

馮鞏、劉偉演出

沒齒不忘的領導干部

正所謂不到黃河不死心?；氐教旖蚝蟮鸟T鞏全然不顧今后的生活、出路，一腦門子裝的依舊是相聲表演藝術(shù)。

當年回到天津后，馮鞏一開始在天津市紡織局工作，后來又被重新安排到天津制線廠工作。當時，天津制線廠黨委書記陳逸民是一個有著共產(chǎn)黨員的真誠正直無私無畏品格的德高望重的領導干部，他挽救了馮鞏的藝術(shù)生命。由于他的遠見卓識，使馮鞏這匹奔馳的駿馬得以在藝術(shù)的廣闊田野中馳騁。

馮鞏

馮鞏在天津制線廠干了兩年，他以自己出色的組織才干和藝術(shù)才干，將這個廠的文藝活動搞得熱熱鬧鬧：宣傳隊、體工隊、美術(shù)講座、服裝裁剪培訓班一一誕生，他甚至還架起一座“鵲橋”，專為大齡青年穿針引線。他以自己優(yōu)異的工作成績贏得了領導和工人師傅們的信任。后來，經(jīng)組織部門考察研究決定，準備任命馮鞏為廠團委書記的時候，中國鐵路文工團的相聲演員侯耀文帶著該團領導來到廠里：商調(diào)馮鞏和劉偉去該團任相聲演員。

陳逸民，這位令馮鞏沒齒不忘的領導干部，提議為馮鞏開綠燈。他向中國鐵路文工團的領導同志表示：如馮鞏赴京后一時解決不了戶口問題，他的工資、獎金、甚至煤火費我們?nèi)恕?/p>

當時，陳逸民的兒子兒媳正準備外出旅行結(jié)婚，做父親的沒有給孩子送行，卻專程奔到廠里告訴馮鞏廠黨委的決定。

侯耀文

侯耀文聞聽此訊異常激動，本來靈巧的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從這位可敬的人身上，馮鞏感覺到了真誠的力量給人心靈的巨大的震撼。當他拾級而上，走向?qū)I(yè)藝術(shù)殿堂時，他認為自己的胸腔里跳動的，應該是一顆同樣真誠的心。

老山前線的“日本人”

1985年12月6日，馮鞏受命去老山前線的貓耳洞為解放軍戰(zhàn)士們演出。

臨走前，馮鞏給他的朋友秋林留下的“遺囑”：萬一我在前沿有個什么好歹，請你照顧好我的兒子……

沒有豪言壯語。也沒有“壯士一去不復返”的凜然氣概。因為這次走上前線并不是馮鞏一生中所面臨的第一次“風險”。

馮鞏

自1980年9月18日跨進中國鐵路文工團以后，馮鞏曾數(shù)次遇險。

頭一回，是進團不久到東北加格達奇演出。氣溫降至零下43度，兩片嘴唇幾乎凍到了一起，用馮鞏的話說：“幸虧我的血是熱的?！?/p>

后來他想：人家常年在此工作的工人是咋過的？他為自己的大驚小怪感到慚愧。

第二回和第三回，是1980年和1983年，四川和陜西兩次發(fā)生大水災，鐵路大橋順水而去，江面上高懸著兩根貨真價實的“鋼絲”。水流湍急，江風也大，但必須通過鋼絲般悠悠晃晃的鐵軌跨越嘉陵江，然后再步行數(shù)百里給沿線抗洪搶險的職工慰問演出。

這時，倘若一失足，便絕對“壯烈”了。

馮鞏沒“壯烈”，他楞是和他的集體一起跟險情玩了一回真格的。他和伙伴們是“贏家”。

但這回是上前線。

劉偉、馮鞏

這天，馮鞏和劉偉在昆明買了長途汽車票，到了老山前線總指揮部所在地——麻栗坡，然后坐吉普車去前沿。

在他們慰問演出期間，我軍截獲了越軍的一份情報。情報稱：中國前沿來了幾個穿著閃光軍服的人，估計是高級將領；另外還有兩名日本人……

毫無疑問，越軍觀察是準確的，但他們的所謂分析卻出現(xiàn)了令人啼笑的失誤：“高級將領”是身著演出服的歌唱演員張振富和耿蓮鳳；而“日本人”則是穿著藍豎條西服為指戰(zhàn)員表演相聲的馮鞏和劉偉（據(jù)說日本人喜歡穿藍豎條西裝）。

這并不是一個值得人們?nèi)炭〔唤男υ?。由此推論，馮鞏他們正處于隨時都可能遭到不測的危險之中。

劉偉、馮鞏

馮鞏并非沒有意識到危險的嚴重性，當時他的確有些壓力和負擔。他后來回憶說，當時他坐在吉普車里到各處為戰(zhàn)士們演出，心里異常清楚，他所到之處都處于越軍的炮火射程之內(nèi)。但既然事實如此，擔心也沒用，于是他一上車就閉上眼打盹兒，什么也不想。

馮鞏在6天的時間里，為戰(zhàn)士們演出了20多場，觀眾最少的一場只有兩位：在某哨位執(zhí)勤的山東籍戰(zhàn)士。

馮鞏的創(chuàng)作與表演有了長足的進步。他的創(chuàng)作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不僅僅是一種純凈的正直與真誠，更重要的是體現(xiàn)了作品本身在表演當中凝重與嚴肅的內(nèi)涵。

在這之后，馮鞏每年都有上乘之作奉獻給人們。自1986年，馮鞏首次登上中央電視臺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舞臺，搭檔劉偉合說對口相聲《虎年說虎》后，他便成為了央視春晚的“元老級”演員，有著33次難以被超越的記錄，成為億萬中國人喜愛的相聲表演藝術(shù)家之一。

香港《文匯報》曾稱他和劉偉是“中國廣播文工團崛起的第四代相聲新星”；新加坡《海峽時報》稱他們是“中國相聲藝術(shù)的希望?！?/p>

馮鞏

馮鞏和牛群

1988年，馮鞏與牛群走到了一起。他們其實是很偶然走到一起的：劉偉出國探親，馮鞏“獨居一隅”，恰巧牛群也沒搭檔，于是二人一拍即合。

他們的第一次合作，是江蘇電視臺主辦的“五?一”聯(lián)歡晚會。一段《出口成章》使他倆的創(chuàng)作激情一發(fā)而不可收，之后一鼓作氣，他們共同創(chuàng)作演出了20多個段子。

牛群、馮鞏

牛馮搭檔，真讓人覺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對兒。一句家常話，旁人說起來平淡無奇，可到了他們嘴里竟妙趣橫生。說學逗唱，你來我往，首尾咬合，時而讓人墜入迷宮，時而又使人豁然開朗。針砭時弊，入木三分，幽默滑稽，毫不媚俗。放開去縱橫捭闔，收回來游刃有余，幾近天衣無縫。

但他們的結(jié)合卻一波三折。

馮鞏是中國廣播說唱團的演員，而牛群卻是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文工團的演員。軍、地兩方的“橫向聯(lián)合”在當時尚無先例，戰(zhàn)友文工團的領導很是為難。時間一拖，二位天才的笑星只有揣著苦笑。

馮鞏想不通：為什么非得有這么多的框框呢？他與牛群氣質(zhì)相近心靈相通，互相之間有一種使他們向上的吸引力，怎么就不能走到一起呢？再說，二人的初步合作已得到成功的印證，觀眾喜歡他們，相聲藝術(shù)也需要他們二人的凝聚力呀！

牛群、馮鞏

人都說同行是冤家，可馮鞏不，馮鞏佩服牛群。

馮鞏佩服牛群的執(zhí)著追求，當他知道牛群一家擠在一間12平方米的連煤氣都沒有的斗室里，當他知道牛群的絕大多數(shù)作品都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創(chuàng)作出來的，當他知道當時生活還不太富裕的牛群每年要用3個月的工資訂雜志，當他知道牛群快40歲了還保留著對生活新奇的童心時，他感動了。他認為牛群連年來創(chuàng)作的《妻子褒貶》、《巧立名目》（即“領導，冒號！”）、《假話真情》等一批優(yōu)秀作品是牛群用心血凝成的，牛群是當之無愧的當代相聲表演藝術(shù)家之一。

馮鞏為與牛群合作的事奔走，找有關部門和有關領導。終于不算問題的問題被當時任北京軍區(qū)政治部副主任的徐壽增解決。

牛群、馮鞏

“牛馮現(xiàn)象”被事實承認以后，許多相聲演員也開始去尋求最合適自己的搭檔。當時，馮鞏與牛群有一個“契約”：

我們要不斷地超越自己，要不斷地吸引對方，使兩人互相交替上升，形成一股向上的力，在藝術(shù)的追求與發(fā)展中求得穩(wěn)定。如果一方停滯了，不足以吸引對方、或合作形式成為一種模式而限制兩人的藝術(shù)發(fā)展，我們將愉快地分手。

無論如何分手也是不愉快的，這確有一種潛在的危機感。但也正是這種促人向上的危機感才使馮鞏不斷地更新和超越自我在藝術(shù)上追求更新更高的境界。

馮鞏

當相聲表演進行到一定程度后，馮鞏認為自己需要更專業(yè)的系統(tǒng)學習。于是在1988年，馮鞏考入中央戲劇學院影視編導專業(yè)學習。他是第一個為了相聲藝術(shù)去學影視編導的。這也許是他推崇的陸游的“汝欲學作詩，功夫在詩外”的具體實踐吧。他在學習中培養(yǎng)著一種新的思維方式，探索著新的藝術(shù)領域，為他的相聲事業(yè)不惜一切代價。

謝添的“最后通牒”

“不知足者常樂”，樂在追求和在追求中體味到的人生的艱辛與成功的誘惑。

這天，馮鞏和同為相聲演員的趙保樂在一起想事：以喜劇形式拍攝一部多集系列短劇，塑造一個名叫“阿O”的現(xiàn)代阿Q形象。

趙保樂、馮鞏

在此之前，中國的電視屏幕上還未出現(xiàn)過類似的系列短喜劇。在此之前，馮鞏已經(jīng)試過拍電影的艱辛，那是拍《業(yè)余警察》。但是馮鞏不滿意自己的電影處女作。他不僅感到物質(zhì)上（包括體力）付出的代價，也感覺到了心理上的不合轍。嚴格地說，喜劇藝術(shù)和噱頭格格不入。

但這次嘗試使馮鞏萌發(fā)了強烈的愿望：向更高層次的喜劇藝術(shù)探索。

趙保東，這個在海水里泡大的孩子，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海鮮味兒。在青島曲藝團呆了10年，幸遇馮鞏，對事業(yè)的共同追求和氣質(zhì)品格上的相似，使這倆哥們兒3天3夜沒合眼，楞是琢磨出一?！肮治抖箖骸?/p>

《開心阿O》以他們的嘔心瀝血為代價，成功了。在這過程中，馮鞏義不容辭地挑起了主演、制片、籌資金、搭班子等擔子，一雙肩膀不夠用的，再加兩只手。15集拍完，馮鞏成了個“衣服架”，20來斤肉給熬沒了。

《開心阿O》劇照

1988年5月7日，《開心阿O》在中央電視臺周六晚上的黃金時間開始連播。自那時以至以后的時間里，“阿O”的形象久久留在觀眾心里。

這就是成功！由于成功地扮演了“阿O”一角兒，馮鞏以41萬張選票捧得了全國第二屆電視十佳的金杯。

于是，又有人找馮鞏拍片了。不同的是，來請馮鞏的是中國電影界前輩，老資格的喜劇導演和有才華的著名電影演員謝添，拍的是根據(jù)著名作家鄧友梅的小說《那五》改編的電視連續(xù)劇。

謝老是經(jīng)過再三斟酌才選下馮鞏的，他和馮鞏不熟悉，只是平平的前輩與晚輩之交。當時謝老已有幾個挺紅的電影明星供選擇，但他就是定不下來。半個多世紀的藝術(shù)生活和一生的藝術(shù)結(jié)晶使這位老人的閱歷和經(jīng)驗非常人可比。他必須選定藝術(shù)內(nèi)涵凝重和極有表演分寸的人。

謝添

幾天來，謝添老是下意識地叨念“馮鞏”，而“馮鞏”也隨他進入夢境又走出夢鄉(xiāng)。在一個有圓圓月亮的夜晚，老人家披衣起床，讓幻影中的馮鞏定格在大腦的屏幕上。

于是，他決定了：由馮鞏飾那五。就沖馮鞏對藝術(shù)的刻意追求，不摻半點虛假的笑容，就定他了！

第二天一早，謝老去廣播電視部找馮鞏（那時馮鞏住在廣播電視部的一間小辦公室里），無奈衛(wèi)兵不讓進，一指會客室：請?zhí)顣蛦?。待謝老填了單子又爬上樓找到馮鞏的小窩時，卻被大鎖頭擋住了。沒法兒，老頭兒給馮鞏留了一張條子：“我是70多歲的人，還從沒這樣找過演員吶！馮鞏，回來以后趕緊找我?！焙竺媸呛灻?、時間。

當馮鞏看了這份“通牒”時，眼圈兒發(fā)紅了：一個在世界電影界也有一席之地的老前輩，竟對他這個剛涉足影視的學生如此器重，可見謝老的為人是多么令人敬佩。但是，馮鞏并未頭腦發(fā)熱，他謹慎地評價著自己，又多遍研究了原著和劇本，才堅定了信念：謝老，我拍這個劇！

《那五》劇照

從此，謝添把馮鞏帶進了一個嶄新的藝術(shù)境界，在這個藝術(shù)境界中，馮鞏的聰慧與才能進一步得到了驗證。

謝添對藝術(shù)是一絲不茍的，尤其對馮鞏更為苛刻：為拍好一個那五吃多了打嗝但又想掩飾的鏡頭，不知重復了多少遍；而拍摔跟頭那場戲，馮鞏幾乎被飾演警察的兩條大漢摔成“肉餅”。

謝老的選擇沒錯，馮鞏的努力沒白費，《那五》播出后，受到了行家的一致好評。他們認為，馮鞏扮演的那五形象逼真，表演自然流暢，沒有做作生硬之處，較準確地把握了人物內(nèi)涵。

《那五》在首屆全國電影廠電視劇評比中獲一等獎，馮鞏與謝老亦結(jié)為忘年之交。從此，馮鞏成了謝老一家人的朋友。謝老笑話兒多，一肚子故事；馮鞏悟性強，忙不迭地消化。藝術(shù)經(jīng)驗融入日常生活，君子之交成為世人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