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吹過,麥浪滔滔。老人站在路邊的老枇杷樹旁,望著遠處的村子怔怔出神。離家數(shù)載,待歸時已垂垂老矣。顫顫巍巍顫顫巍巍,是難抑的情思還是濃重的鄉(xiāng)愁。
陽光透過樹葉直灑地上,樹影斑駁。老人伸手虛握光影點點,再抬頭已淚流滿面。老人身后的年輕人幾欲上前都被無聲制止。終歸還是近鄉(xiāng)情怯呀。
我叫方河,1962年生,出生地則是在四川大涼山內(nèi)的一個小山村里,父母皆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耕地人。在這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年代,填飽肚子才是每天睜眼考慮的第一件事兒。至于第二件事兒則要在填飽肚子后才有精力與時間去思考。因而,從咿咿呀呀到牙牙學(xué)語我都在為第一件事兒而忙碌。我的祖父是讀過幾年私塾的文化人,雖然時不時張嘴閉嘴之乎者也但也曉得讀書的重要性??上В夷?span id="msodiaa" class="wpcom_tag_link">父親一讀起書來就腦殼兒痛的厲害。就這樣,本來有望繼承祖父衣缽成為我們村教化者的父親在祖父可勁兒熏陶下毅然決然成了方圓幾里都有名的播種者收獲者,嗯 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種地能手。父親這個號養(yǎng)廢了,祖父便自然而然把目標放到了我這牙牙學(xué)語蹣跚學(xué)步的小可愛身上。在我四歲時就已經(jīng)可以通讀三字經(jīng)弟子規(guī),我的天賦又讓祖父看到了讓村里出個大學(xué)生的希望??上攵?,祖父便把他幾十年淘來的書一股腦兒給我灌輸。在我十歲時,祖父說要出村找他那當年的好友,可惜再也沒回來。在我十一歲時,我已經(jīng)可以教我妹妹全部小學(xué)的課程。差點兒忘了介紹我妹妹了。我妹妹叫方沫,兩只大眼睛撲靈撲靈的誰看誰喜歡。我一直都以自己是她哥哥而驕傲,我的妹妹聰明又可愛簡直是上天賜予我家的禮物。父親因早年太過辛勞的緣故,傷了元氣身體也愈來愈差。若不是村東阿叔時不時的幫扶,我想我方河大概熬不過那個冬天。都說窮人孩子早當家,那我這個比窮人還窮人的孩子只能早早靠自己雙手撐起這個家。父親在,便是一片天;父親在,便是頂梁柱;父親在,便是定海針。
忙忙碌碌忙忙碌碌,祖父教過說過的話我都記得不太清了。唯有那句“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被我死死記在心里刻在腦子里。大山里刨活始終都在大山里,想要改變境遇唯有讀書唯有走出大山。
1980年,我年滿18小我?guī)自碌拿妹靡嗄隄M18。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中,我和我妹當仁不讓一騎絕塵成了村里最先拿到錄取通知書的人。那一晚,全村的人不論老少都過來道賀,說我是文曲星下凡考上大學(xué)是眾望所歸。我妹卻默默一個人坐在角落,被所有人刻意冷落。她是我的妹妹呀,原來重男輕女的觀念如此可怕。角落的妹妹,看的讓人心疼讓人心痛。院子里的桌上擺滿了吃食,多是族中長輩幫忙置辦的。我走到妹妹跟前,蹲下身抱住了她。妹妹先是一顫,然后撲進懷里淚如雨下。我的妹妹明明就是這世間最璀璨的明珠,是注定要光耀九州的,這群重男輕女的鄉(xiāng)野之人怎會知曉我妹的可貴。那一晚,自從母親去后不再碰酒的父親喝的大醉喝的盡興。那一晚,我最疼愛的妹妹哭腫了雙眼。
掰著指頭數(shù)著開學(xué)的日子,過了最初的新鮮勁生活也恢復(fù)了常態(tài)。不過父親外出的次數(shù)愈來愈多,半夜的咳嗽聲也愈來愈重。是呀,這么一個小山村能出一個大學(xué)生便是頂了天了。這一下子出了兩個,是好又不好。整個村人的齊心協(xié)力才管供一個大學(xué)生,這兩個大學(xué)生可真真難倒了敢教田地多豐收的漢子們。
是夜,我,父親,妹妹三人圍坐在院子中。父親搓了搓手,幾欲開口又重重嘆氣。借遍了求遍了,也就剛好湊夠一個人的錢。妹妹咬著嘴唇,眼中淚花打著轉(zhuǎn)。本來妹妹上學(xué),在村里就有很多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什么,女孩子上什么學(xué)就應(yīng)該下地干活到一定年紀了找個婆家嫁了就行了,更有甚者搬出古人的論調(diào)來說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呸,我呸呸呸。真是氣死我了,我方河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妹妹在他們嘴里竟是這番模樣。
父親又重重咳嗽了幾聲,我上前輕輕拍他的后背讓他的氣更順些。緩了一會兒,父親看著妹妹說。
“沫兒,大對不起你”
妹,一下子哭出了聲。我的那個心疼呀,心就像刀割似的疼呀。我是最見不得妹哭的,那傷心的稀里嘩啦的可把我難受壞了。我不由加重了父親背上的力道。
“咳……咳……臭小子你輕些”
看了看妹,再看看父親,腦中再想想祖父之前講的鐵道游擊隊抗美援朝等更堅定了心中那個想法。我從兜里拿出早就備好的錄取通知書,在父親和妹驚詫地眼神中將那一點點兒撕碎。
“大,讓妹去吧。我去參軍”
“啪”
父親忽地站起,狠狠一巴掌甩在我的臉上。身體晃了晃,父親不住咳嗽手指著我,卻吐不出一個字。
“咚”
“大,妹比我更適合讀書。幺兒,讓你失望了”我跪在地上,給父親磕了幾個頭便轉(zhuǎn)出了院子。
此去經(jīng)年,幾十年的軍旅再回首卻恍若昨日。
在身后年輕人的陪伴下,來到從前的院門前。斑駁的墻,掉了漆的鎖。再往左看去,則是缺了一角的石磨盤。入眼皆是舊物,舊物怎能不生情。
“吱呀”
門忽然打開,一個老婦人端著盆正準備出門。
四目相對。
“哥”
“妹”
泣不成聲,泣不成聲。去時少年歸時老,幾抷黃土作了塵。
回首半生,妹走出了大山又進了大山讓一個個農(nóng)家子躍了龍門,我參了軍邊塞內(nèi)陸沿海轉(zhuǎn)了又轉(zhuǎn)用腳丈量祖國的大地。對得起祖國對得起妹,唯獨對不起父親。
顫顫巍巍顫顫巍巍,相擁而泣。
風(fēng)忽起,葉聲沙沙像極了兒時父親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