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旅是靈魂的自我放逐,是心靈之于自然的守望或回歸。行旅就是摸得到山、見得到水、記得住鄉(xiāng)愁的一種詩意,它在我們生命過程中得到永恒。在自然的環(huán)抱里,每個人都是赤子,與云水相擁,與天地相伴,與山河相依,不為稻粱謀,不為名利累,不為人事苦,足之所至,心至所抒,豈不快哉!
徐霞客少年便立下大志:丈夫當朝碧海而暮蒼梧,誓要踏遍三山五岳,尋訪江河源頭。憑著對錦繡山河的熱愛,四十多年歷經(jīng)千辛萬苦,用雙腳踏遍華夏江山大川,用游記描繪所到之處的地質(zhì)風貌、風土人情。而當今沈裕慎先生頗有徐霞客的氣概,專注游記文學四十多年,游遍名山大川,行走山水,解讀山水,不知不覺間,天地精華浸潤筆端,刻進容顏,他也成為了山水的一部分,先后創(chuàng)作游記散文集6部,著實令我敬佩。
讀沈老的游記,總讓我想起七年前在青島散文筆會上的初見。海邊的沙灘燒烤晚會,志趣相投的文友,各自成團。沈老遞給我一張名片,親切地說,我從小生活在花橋鎮(zhèn),咱們是昆山老鄉(xiāng)。波光燈影下,站在面前的是一位溫和謙遜、沉穩(wěn)大氣的長者,眉宇間帶著風塵仆仆的神色,后來才明白,那是他行走神州留下的印跡。
《緣行神州》,收錄了沈裕慎先生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創(chuàng)作的近300篇游記散文中的55篇。通讀這本游記散文集,我憶起了陳荒煤先生在為中國散文學會會長林非先生著的《林非游記選》的序里,說過的話:“一般的游記,為寫景而寫景,流于紀實而缺乏內(nèi)涵和情趣,或故作矯情,則華而不實。難得的是景生情,真有所感,發(fā)自心聲,使讀者的情感,隨著作家的情感起伏、激蕩,好像伴隨著作家,一同進入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景域里漫游起來,共享鄉(xiāng)土情、祖國情、種種美好的友情,無比壯麗的大好河山的豪情。林非的許多游記,就有此魅力?!痹谖铱磥恚蛟I飨壬脑S多游記散文,也是“有此魅力”的。有如跟隨作者的腳步遠走天涯,每一寸山河,都令人回味無窮。
沈老的游記,有幾個極為與眾不同的特點,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氣象與微景觀相結(jié)合。沈老在寫景的同時,總鑲嵌進一個標志性物件或一些代表性人物,通過這些人物故事和精神,賦予一方土地更加強韌的生命力,使山川河流的宏觀景象蓬勃起來。如在《夜游娘子關》里,夜色下的一絲若無若有的,蚊翅翕動般的嚶嚶聲響,讓他聯(lián)想到兵馬嘯囂,車炮滾滾,奮戰(zhàn)關山的萬馬千軍。夜闌人靜,戰(zhàn)聲遠去,心緒漸寧,他又將英姿颯爽的大唐女將平陽公主與一顆微弱星辰相互觀照,巍峨雄奇的娘子關頓時變得柔情婉轉(zhuǎn),“那濕潤的殘月,燦爛的繁星,熠熠閃亮的篝火,默默的關樓和無限的眷戀,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記憶深處里……”;《窯洞里的陜北》中,炕頭的那盞小油燈,閃爍著“延安精神”的光芒。在王家坪,在楊家?guī)X,毛澤東等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蜇居簡樸的土窯洞,就著一盞小油燈,點亮了一篇篇決定國家命運的光輝著作,窯洞里匯聚著革命的熱血,涌動著革命的思想;而《“荒涼”的西部影城》,似是寫西部影城,實則更多的筆墨落在了西部影城的發(fā)現(xiàn)者與開創(chuàng)者中國著名作家張賢亮身上,走進一片荒涼,走近一個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譜寫一個人與一座城,以及他所打造的文化傳奇。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塞上風光,在歲月長河里沉淀下來的空寂蒼涼,反而襯托出人類精神世界的充沛豐盈。
歷史與現(xiàn)實相結(jié)合。沈老每到一處,在觀光之余,總要深入挖掘其背后埋藏的深厚歷史,將歷史與當下現(xiàn)實結(jié)合起來游覽名勝,通過現(xiàn)實看歷史,對現(xiàn)實的理解更加深刻,景點的內(nèi)涵也越發(fā)厚重。漫步平遙古城巷道,尋找2800多年的歷史文化,“我和平遙一起追憶,追憶那一條條的轍印。轍印里,那些輝煌的夢想與揪心的思念繞城串串風鈴,搖于八方,響于異域,依然高高懸掛。晉商——一個如雷貫耳又悄然失落的名字。漫漫商途上,艱難地行走著他們倔強的身影,從明初到清末,一直走進民國暮色里。”在黃河邊,“拾起一塊黃泥色的碎片,掂掂分量,挺沉,在地上敲敲,很硬。這是萬千年前黃土高原的使者,我嗅到的空氣中滿是彌漫著泥土醇香的氣息。剎時,一種雋永,一種陶醉,一種惟與云天對話才能夠擁有的旖旎,是那么強烈地走進了我的心扉”……正是歲月深處的歷史,讓眼前的一面磚墻,一塊黃泥變得凝重而深沉。
情與景相結(jié)合。沈老游歷山水,從不是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去游覽,而是深深地扎進去,用心用情去體悟,去品味,與山河對話,與星月長談,與一株草耳鬢廝磨,與一棵樹握手相擁。他的游記散文情景交融,引人入勝,讓讀者不知不覺沉醉其中,感受他的山川風韻,大地哀愁。他在《廬山的云霧》中寫道,“我望著眼前這云海奇觀,簡直有點目瞪口呆。我恍如讀了廬山贈給我的一首回旋委屈、曲曲傳情的長卷,它忽開忽闔,忽奇忽正,忽緩忽急,忽實忽虛,展開了一副眼花繚亂的畫面?!保碓趶]山,仿佛自己也成為一抹云霧,一句詩詞,變幻莫測,縹緲山中。在《長城抒懷》中又如是寫,“此時,我緩緩地張開雙臂,擁抱著群山,擁抱著長城,覺得自己同樣被長城擁抱著,像是置身在母親的懷抱中……登攀一次長城,絕非僅僅是充當一次好漢,而是游子撲進慈母懷抱的一種甜美,一種境界,一種情操的陶冶,一種親情聚首的享受。像站立在一首輝煌的史詩面前,華夏文明的光彩,撲面而來?!边@是一種怎樣的真摯啊,人與景互為主體,又互為客體,彼此擁抱,彼此擁有。深情,豁達,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文學功力和文字駕馭水平。
《緣行神州》是一本游記,但無疑也是一本出色的文化散文集。書中集史實性、知識性、哲理性和趣味性于一體,引經(jīng)據(jù)典,感情真摯,引人入勝。文字淳樸、明快、暢達和跳蕩,是以口語為”基本原料”,予以”凈煉”后的語言,筆下的麗江、廈門、岳陽和灑泉等地,無一不是擺脫了”刻意為文”的思想束縛,摒棄了”心有萬仞”的主觀臆造,不讓造化服從感情的驅(qū)遺,不使山水遷就意趣的剪裁,如攝影、錄像般反映人文景觀的”嵌進心底的印象”。
鑒于如此,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讀沈裕慎先生的游記散文,能夠感受到他”以文作畫”,”畫中有詩,詩中有哲理”,悉出至誠,娓娓道來,不板滯,不繁縟,不矜特的寫作風格,體驗到他的散文的自然美,畫面美,節(jié)奏美,情趣美,從而得到了美的享受。
行走使人快樂,我們“隨他走那一程山水”也很開心。一個人的閱歷學識,通常被毫無遮攔地寫在他的臉上,沈裕慎先生定是在行旅中汲取了天地靈氣日月精華,才能在時光里保持和藹可親,容光煥發(fā),走過一程又一程的山山水水,寫下了一篇又一篇游記散文,取得了令人敬慕的成績,獲取了不少獎項,其中《風荷憶味》一書,寫了很多全國各地的美食,獲得2018年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年度優(yōu)秀散文集獎。
沈裕慎先生曾是一名記者,又是一位作家,在他遼闊的文字生涯中,兩駕馬車相得益彰,并駕齊驅(qū),成績斐然。作為文學道路上的一名后來者,我更期待他未來能在大好河山里精心挑選出自己文學上的一畝三分地,深入進去,源源不斷地挖掘出更多瑰寶珍奇,為廣大讀者奉獻更多、更美、更妙的散文精品,因為他完全具備這樣的實力!
(選自《河南文學》2022年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