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六次航海旅行歸來后,賺了許多錢財,恢復(fù)了先前的豪華、享樂生活,終日吃喝、尋樂、嬉戲,醉生夢死,揮霍無度,安安逸逸地過了一段日子后,我又不安于現(xiàn)狀,一心向往異地風(fēng)光,憧憬著航海旅行、海外經(jīng)商、參觀各地風(fēng)土人情的樂趣。于是我打定主意,預(yù)備許多名貴貨物,包扎起來,帶到巴索拉。那里有只大船正在準備啓航,已經(jīng)載滿貨物和客商。我就搭上那只大船,和商人們在一起,感到無限的快慰。
船在海中航行,天氣晴和,風(fēng)平浪靜,一帆風(fēng)順地到達中國境界。當時我們談著生意經(jīng),享受旅行的樂趣,大家正在十分高興快樂的時候,突然間,風(fēng)迎著船頭刮來,接著大雨傾盆而下。
我們怕貨物被淋濕,一面用氈子、袋遮蓋、搶救,一面悲哀祈禱,求安拉救援、保佑。船長自告奮勇,束起腰帶,爬到桅桿上,左右前后仔細觀察一番,然后回到面,望著我們感到悲覌失望,我們覺得驚奇,問道:“船長,發(fā)生什么事啦?”
“你們要知道:船被大風(fēng)吹到海洋的極端來了,大家虔心誠意地祈禱,求安拉拯救,各自準備善后吧!”
他囑咐著,打開箱子,取出一個布袋,從里面掏出一些沙土,用水混濕,待了一會,湊到鼻前聞一聞,再從箱子里取出一本小書,打開讀了一讀,說道“你們要知道,旅客們:這本小書里記載著奇怪的事情,它証明凡是流落到這個地區(qū)來的人,誰都不能幸免,一定要遭死難;因為這里是神聖居住的地方,聖蘇里曼·伊本·達伍德便是葬在此地的。這里有無比龐大的鯨魚,凡是經(jīng)過此地的船只,沒有不被鯨魚吞掉的。”
聽了船長的談話,我們感到十分驚恐。他剛說完,船就顛簸起來,忽然騰向空中,隨即落到海面,接著霹露似的聲音轟響起來,嚇得我們失魂落魄,大家相信眼前就要葬身魚腹。
一霎時,海中出現(xiàn)一條大山似的鯨魚,又嚇得我們目瞪口呆,大家哭哭啼啼,毫無主意地等著死亡。這時候,海中又出現(xiàn)一條更大得可怕的鯨魚。我們嚎啕痛哭,面面相覷,互作最后話別,預(yù)備葬身魚腹。接著又出現(xiàn)更大更兇的第三條鯨魚。于是這只孤舟被三條兇猛的大鯨魚包圍、襲擊,整個船里的人貨很快就要被鯨魚吞掉。
當時我們過分恐懼,一個個嚇得完全癱瘓、麻木。正在危急存亡的時候,暴風(fēng)突起,波濤洶涌,孤舟觸礁,砸得粉碎,人貨至都落在海里。
我趕快脫掉衣服,只穿一件襯衫,和波濤搏斗,游了一會,抓著一塊破船板,依附著在水中沉浮,任波濤擺布、戲弄。
我處在危急恐飾、凱渴交迫的環(huán)增中,只會埋怨自己,道:航海家伯達喲!你屢次遭難、遇險,卻不知懺悔,不肯打消航海旅行的念頭;即使懺悔,你也不是真心誠意的。你縱然家有萬貫,卻也得忍受這些遭遇,因為這都是你貪得無厭、咎由自取的懲罰啊。”
后來我的理智慢慢恢復(fù)過來,自言自語地說:“經(jīng)歷了這次經(jīng)驗教訓(xùn),我徹底覺悟,誠心懺悔,終身再不想,也再不提航海旅行的事啦?!?/p>
我繼續(xù)不斷地祈禱,向安拉苦苦哀求;一面回想著過去那種安逸、快樂、嬉戲、游玩的享樂生活而傷感。我在這種情況下,一天,兩天地挨過去,最后漂流到一處海邊。我爬上去一看,原來是一個大島,上面長著森林,流著河水。于是我摘野果充饑,喝河水解渴,生活有了著落,慢慢恢復(fù)了精神,情緖安定,心胸開朗,意志也堅強起來。
我流落在荒島上,走動著尋找出路。后來我發(fā)現(xiàn)一條大河水流甚急,因而觸景生情,想起前次做船的經(jīng)歷,想道:“我必須像前次那樣給自己做只小船,也許我能因此而脫險。要是能夠脫險、得救,目的就算達到,那么從此誠心懺悔,改過自新,畢生再不航海旅行了。要是此路不通,中途失敗,那么干脆死掉,擺股人世間的痛苦,這也是好的?!?/p>
于是我立刻動手,收集一些木頭,找來一些細枝和干草,搓成索子,牢固地綁成一只小船。我望著它說:“此行如果成功,那就是安拉在冥冥中援助了?!蔽译S即把船推到河中,坐在里面,順水漂流。
我坐在小船里繼續(xù)不斷地漂著,越流越遠。一天,兩天,三天,不住地向前奔流。我睡在船中,三天沒吃一點食物,只喝河水解渴。由于過度的饑餓、疲勞、恐怖,弄得我活像一只瘟雞。后來流到一座高山面前,要從山洞中穿過。我怕洞里像前次那樣窄狹而發(fā)生危險,打算停下來,跳到岸上;但是水流太急,來不及停下,就被沖進山洞。我相信非死不可了,嘆道:“毫無辦法,只望偉大的安拉拯救啦。”
幸而流了不久,便出洞到了一處開闊地帶,眼前閃出一望無際的洼地,河水一直向下沖流,急風(fēng)驟雨般地發(fā)出隆隆如雷的響聲。
小船在急流中顛簸、搖擺著,我怕跌在河里,提心吊膽、緊緊抓著木頭不敢動彈。船被急流沖擊,越流越快,我無法控制,又不可能跳上岸去,情況萬分危急。
最后,我被沖到一座建筑美麗、人煙稠密的大城市附近。岸上的人見我坐在船中,被急流沖擊著直往下流,趕忙投出繩索和魚網(wǎng),把我救到岸上。由于過度饑餓、恐怖和睡眠不足,我剛到岸上,便死人般倒了下去。幸而他們急救,我才慢慢蘇醒過來。
他們之中有個非常慈祥的老人,他格外關(guān)懷、照顧我,脫下他的衣服給我穿,帶我進城去澡堂里沐浴、熏香,喝香甜的興奮飲料,并帶我到他家中,招待在客室里,給我預(yù)備豐盛的飯萊。我吃飽喝夠之后,婢仆又端熱水給我漱口洗手,拿絲帕擦干凈手。接著那位長者收拾一間側(cè)室,供我居住,吩咐婢仆好生伺候我。我被他家當上賓招待,飲食很好,起居非常舒適。過了三天,我的精神逐漸恢復(fù)過來,情既安定,心胸也開朗,健康全都復(fù)原。
第四天,那位長者前來看我,對我說:“孩子,你給我們慰藉啦;贊美安拉,是他使你安全脫險的啊?,F(xiàn)在你要不要隨我往市場去走一走,賣掉你的貨物,然后收買別的東西?”
我被他問得莫名其妙,默不語,私下想道:“我哪兒來的貨物哪?他說此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繼而長者又對我說:“孩子,你別猶豫、顧慮了,來吧,我們一起上市場去看看,要是有人收買你的貨物,所出之價,合你心意的話,就賣掉它;如果出不上價,就把貨物暫且收存在我的貯藏室里,等行情上漲時再賣不遲。
我考慮一會,私下想道:“順從著他,前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貨物吧!”于是我對他說:“聽明白了,遵命就是。老伯,你所做的事都是有福份的,應(yīng)該事事聽從你才對。”
我隨長者去到市中,見我乘來的那只小船已經(jīng)被他們拆開,那些木頭原來都是檀香木,擺在那里托人售賣。開盤后,商人們爭相競賣,價格增到一千金幣之后,就穩(wěn)住了。
長者回頭對我說:“你聽著,孩子:這是目前的行情,這樣的價格你愿意出手嗎?或者還是暫且忍耐一時,讓我替你收存在貯藏室里,等價格上漲時候再賣?”
“老伯,請你決定好了;你要怎么辦就怎么辦吧?!?/p>
“孩子,這些檀香木我多出一百金愿,你願意賣給我嗎?”“好的,這就賣給你好啦?!?/p>
長者吩咐仆人把檀香木搬回家去,收存在貯藏室里。我陪他回到家中,坐在一起。他把金歷交給我,并借給我一個錢袋把錢盛在袋中,拿把銑鎖鎖起來,然后把鑰匙交給我。過了一時,長者對我說:“孩子,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希望你順從我的意思?!?/p>
“什么事?老伯,你說好啦。”
“你要知道:我已往年滿花甲,膝下沒有子嗣,只有一個年輕女兒,人倒生得美麗、活潑,手中還有不少的積蓄;我打算把她四配給你為妻,讓你們生活在一起。往后我自己的財產(chǎn)和在商界的職位全都由你繼承。”
我緘默著無法答復(fù)。長者接著說:“孩子,我提議的這樁事情,你順從我吧;我這是要你好啊。你要是依從我,我就把女兒匹配你為妻,你就像我的親生兒子一樣跟我們生活在一起,我手中的現(xiàn)款和房地產(chǎn)業(yè)全都留給你。往后你要做生意買賣,或者要回家鄉(xiāng)去都可以,誰也不阻攔你。反正財產(chǎn)在你手里,要怎么辦,你自由選擇好啦?!?/p>
“憑著安拉起誓,老伯,你好像是我的生身之父。我遭過無數(shù)驚險、順危,吃過不少苦頭,至今什么主意見感都沒有了。這樁事由你決定,你愿意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長者打發(fā)仆人請來法官和証人,寫下婚書,把女兒給我為妻,并備辦豐富的筵席、喜果,邀請賓客參加婚禮。洞房花燭之夜,新娘打扮得非常標致、漂亮,有傾城傾國之色。她的首飾,都是金玉、珍珠、寶石做的,式樣繁多,隨便哪一件都值幾萬金,而且有些東西還是無價之寶。我們彼此一見傾心,夫妻間結(jié)下深厚的愛情。從此我們在一起過甜蜜、幸福的生活,彼此的身心都有了寄托。
后來老岳父生病死了,我把他的尸體裝殮、安葬,正式繼承他的遺產(chǎn);財物由我支配,婢仆聽我使唉,商人們還選我擔(dān)任他原來的領(lǐng)導(dǎo)職務(wù)。他是商界中年紀最長最有威望的,任何生意買賣,必須經(jīng)他知悉、批準,才能成交。他過世后,商人們選我承他的職位,因此我經(jīng)常和城里的人碰頭見面。
來往的機會一多,我便發(fā)現(xiàn)這些商人的秘密,見他們的生理和身體每月都有一次反常變化。每當月初時,人們身上都長出兩只翅膀,能飛起來,在空中遨游,城里只剩婦孺之輩。我不明白此中道理,猶疑不決,私下想道:“待下月初,我找他們中的一人談?wù)?了解一下他們的情況,說不定他們會帶我一起去邀游呢?!?/p>
我耐心等到月初,見他們的身體和生理發(fā)生變化時,便找到其中的一人,和他交談,道“憑著安拉起誓,帶我跟你們?nèi)ヒ惶?再帶我回來吧。
“不,這是不可能的事?!彼麛嗳痪芙^。
我糾纏著苦苦哀求,才得到允許。我不讓家里人知道,騎在他肩上,隨他們飛到天空,越飛越高,高到可以聽見天神贊頸安拉的聲音。
我感到驚奇羨慕,便隨口說:“贊美安拉!感謝安拉!”
我剛說完,空中便出現(xiàn)火焰,差一點燒到他們身上。他們迅速逃避,一霎時落到一座高山頂上。
他們都埋怨我,惱怒我不應(yīng)該贊美安拉。然后撇下我一哄而散,讓我一個人留在荒山上。當時我埋怨自己,嘆道:“活該我倒霉,剛從一種災(zāi)難中脫得救,接著又跌在更嚴重的災(zāi)難中了。毫無辦法,只望偉大的安拉拯救了?!?/p>
我在山中徘徊,走投無路,相信此身將葬送在荒山里,正感覺憂愁苦悶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xiàn)兩個月亮般美麗可愛的孩子每人拄著一根金杖。我迎過去,打個招呼,說道:“憑著安拉起誓,請吿訴我,你們是誰?是做什么的?”
“我們是膜拜安拉的虔誠信徒?!彼麄冋f著,給我一根金杖,隨即從容歸去。我拄著金杖,邊走,邊回憶兩個孩子的行為,覺得很奇怪。
不知不覺之間,前面出現(xiàn)一條大蟒,嘴里衘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被蟒吞到肚臍,危在旦夕,尖聲呼喊求救,說道:
“誰救我的性命,愿安拉解除他的災(zāi)難。”我聞聲跑過去,舉起手中的金杖,一下打中蟒頭,救了他的性命。他走到我面前,十分感激,說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從此我不離開你,愿意終身陪隨你。”
“很好,我歡迎你?!蔽一卮鹬退黄鹱?。一會兒,迎面走來一群人,我仔細打量,發(fā)現(xiàn)先前帶我遨游天空的那個家伙也在他們之中。
我走過去,向他道歉,好言安慰他,說道:“朋友!你應(yīng)該這樣對待朋友嗎?”
“為了你贊頌安拉,我們這才受打擊的啊?!?/p>
“我不了解其中情況,請原諒我,下次我再不敢開口啦?!?/p>
他允許帶我回城,但提出一個條件:不許我贊頌安拉。
后來他掮起我,一直飛到城中。我妻迎接我,祝我安全歸來,并囑咐我:“以后你別跟他們出去,別和他們往來。這班人是魔鬼、邪神的伙伴,他們沒有信仰,不會感謝、贊美安拉?!?/p>
“從前你父親跟他們結(jié)交往來,這是什么道理?”
“先父不屬于他們這一派,也不干他們那一套。先父已過世,我想你可以賣掉他的產(chǎn)業(yè)和貨物,帶著銀錢轉(zhuǎn)回老家去吧。我已父母雙亡,對這個城市也沒有留戀的必要了;你就帶我一起去吧?!?/p>
我聽從妻子的囑咐,陸續(xù)賣掉岳丈遺留下來的貨物,并準備一切,等到有人旅行時,好隨他起身回家。后來城中有人預(yù)備航海旅行,要去遠方徑營生意,可是沒有現(xiàn)成的船只,只好收買木材,自己制成一只大船。我付給他們一筆旅費,帶著財物和妻室,撇下房地產(chǎn)業(yè),動身啟航,離開那個城市。孤舟在茫茫大海中,從一島到一島,從一海到一海,沿途風(fēng)平浪靜,諸事順利,終于一帆風(fēng)順地到達巴索拉。
我在巴索拉沒有逗留,搭船繼續(xù)航行,一直回到巴格達,和久別的家人、親友重逢聚首。他們屈指一算,從我第七次航海旅行起至歸來時,已歷時二十七年。在那漫長的時期中,他們不知我的生死,一向懷著絕望的心情。我突然歸來,和他們見面言歡,敘述旅途中的情況和遭遇。他們聽了,驚恐萬狀,都為我的安全歸來,十分歡喜。
我把攜帶回來的財物收藏起來,然后心誠意地懺悔一番從此決心不再航海旅行,息下經(jīng)營買賣的念頭。我回憶起我歷年在外奔波、冒著九死一生,多蒙安拉保佑,能夠平安回到家中,和家人共敘天倫之樂,享受安靜的田園生活,以終余年,這都是安拉的恩賞,因此我衷心感謝不盡。
航海家辛伯達談了第七次航海旅行的情況,接著對腳夫辛伯達說:“你這位陸地上的辛伯達先生,對于我的經(jīng)歷、遭遇和生平事業(yè),現(xiàn)在你該清楚明白了吧!”
“憑著安拉起誓,我誤解你,千萬請你原諒我?!?/p>
航海家辛伯達樂善好施,始終保持慷慨好客的習(xí)慣,經(jīng)常設(shè)宴招待親友,和他們在一起吃喝、談笑、尋樂、嬉戲,過舒服、愉快的享樂生活,直至白髮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