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被人笑稱是“帶薪吃席”
一邊正迅速被步入婚姻殿堂的
年輕人所接受
如今，職業(yè)伴娘、伴郎
身上的服務標簽
隨著婚慶市場的火熱愈發(fā)鮮明
潔潔的伴娘卡（部分內容）
守時的“社?！辈慌鼍€
10月14日凌晨4點，潔潔起床洗漱化妝，1個小時后，拎著大包、手提袋出現(xiàn)在香港中路的一家酒店內。當天，她要陪一位陌生的新娘走完一場盛大的婚禮流程。
這是潔潔第16次兼職做伴娘
今年23歲的潔潔是青島李滄人，大學畢業(yè)后在嶗山區(qū)一家國企做文員。2020年，親戚家的姐姐出嫁，還在上大一的潔潔有了第一次當伴娘的經歷，“很熱鬧，感覺當好伴娘也不難。”
第一次給陌生人當伴娘是在2021年，潔潔從社交平臺上看到有新娘發(fā)帖找伴娘，于是大膽報了名。溝通后發(fā)現(xiàn)，新娘的婚禮很隆重，四個伴娘全是租來的。“那一次我才了解到，現(xiàn)在租伴娘的需求量還是挺大的?！?/p>
能摟席又能有點小收入，潔潔發(fā)現(xiàn)了商機。每次當伴娘的費用并不是很高，從200元到500元不等，“主打一個開心?！睗崫嵳f完一笑。
“當伴娘首先要守時，早上約好幾點就是幾點。”通常，做伴娘是早上5點左右趕到新娘身邊，但潔潔有過兩次更早的經歷。
最近一次是她接的上一單，被要求凌晨3點半就要趕到，因為喜主家里很傳統(tǒng)，講究的儀式搞了不少。還有一次，就是她送親戚家姐姐從青島出嫁到濰坊，“凌晨3點我們就收拾好出發(fā)了?！?/p>
剛剛過去的中秋國慶假期里，9月30日、10月3日、10月4日，潔潔接了3場伴娘業(yè)務，休閑娛樂時間被分割得七零八落?！安贿^，看朋友圈里大家出去玩到處堵車，在家賺點錢還是挺值的?！睂Υ?，潔潔很想得開。
“當伴娘最重要的是要有社牛性格，要會調動氣氛?！倍麻T時，潔潔會幫新娘出主意，準備很多問題，一道道拋出來“為難”新郎。有的新娘比較社恐，接親時的氣氛就全靠潔潔營造的小環(huán)境來升溫。
有一次，潔潔問被堵在房門口的新郎：“新娘身份證號后四位是哪幾個數(shù)字？”新郎倒是沒猶豫，立馬喊出了四個數(shù)字。坐在床上的新娘聽了，大聲嗔怪道：“讓他回去！”大家一下就明白過來，新郎干脆利索喊出的數(shù)字是即興編的，當場笑作一團。
做過多次伴娘，潔潔比尋常人更了解婚禮細節(jié)，拍照時她會打開手機閃光燈，幫攝影師補光；等待入場時，她會拿來糖果為新娘補充能量；新娘換衣服時，她會拿出隨身準備的別針，幫忙固定不妥帖的婚紗裙擺……
“雖然結婚當天，與新娘相處如同姐妹，但我們做伴娘還是要講究邊界感?！焙芏嘈氯说拈L輩不知道潔潔是職業(yè)伴娘，有時候也會把她當自家人，塞一些小紅包。
但不管是做游戲環(huán)節(jié)搶來的紅包，還是親戚們塞來的紅包，潔潔都會歸還新娘，“有關結婚當天禮金、錢財?shù)氖?，我一律不會碰，以免發(fā)生說不清的糾紛?！?/p>
從內到外洋溢著青春活力的潔潔，面容姣好，平時也接一些商場開業(yè)、頒獎典禮的禮儀業(yè)務。她把自己的求職照片分為兩類，美顏過的用于應聘禮儀活動，沒有美顏過的用于伴娘招
“有過幾次經歷，新娘不太喜歡漂亮的伴娘，因此就沒選上。”潔潔說，但有的新娘也會反其道行之，專挑長相漂亮的，“顏值高的伴娘做陪襯，讓她們覺得有面子。”
還有的家里長輩秉持老觀念，比較在意伴娘的身高和屬相，會叮囑新娘在挑選伴娘時屬相不要犯沖。
“其實，新娘挑選伴娘，最重要的還是看眼緣兒?！北惶糁泻?，潔潔會先強調文明接親，不接受婚鬧，“有的新娘也會主動跟你說，不會有婚鬧?！?/p>
對于安全問題，潔潔有自己的原則：不接去外地做伴娘的活?！叭绻乔鄭u本地一些新娘，需要我提前一天住在她家里，倒是可以考慮?！边@是潔潔給自己定的底線。
在潔潔的從業(yè)感受看來，這種租賃的新娘伴娘關系，也不全是“塑料”姐妹情。碰上聊得來的新娘，大家也會發(fā)展為朋友，有結婚生了寶寶的，會跟潔潔聊聊寶寶的趣事；也有婚后向潔潔吐槽婆媳關系的，潔潔會耐心地充當一個情感傾聽者。
他會“變臉”是個話癆
衣櫥里總是齊整地掛著一套熨燙好的黑色西裝，搭配到位的領帶、皮鞋也放在顯眼位置……最近不到一個月，徐睿已接了18個伴郎訂單，其中雙節(jié)長假期間，從9月28日到10月6日，他更是連當9天伴郎。
徐睿的手機日程表里，記錄著沒有間歇的婚禮排單。
一個10月12日接的伴郎單，要求他凌晨兩點到達喜主家，因為對方有7點之前新娘子入門的風俗。忙完婚禮回到家，已是當天下午4點，徐睿倒頭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兩點。人剛緩過點精神，10月15日凌晨5點，他又趕赴另一個婚禮現(xiàn)場做伴郎。
今年21歲的徐睿是山東日照人，之前在青島一家汽車4S店干銷售，“銷售業(yè)績不理想，總被批評。那段時間工作非常不順。”
2022年10月份，從4S店辭職后，只有高中學歷的徐睿覺得自己應該學個一技之長，于是，他拜了河南的一個師傅學習川劇變臉。學成歸來后，他活躍在商業(yè)活動和婚禮現(xiàn)場，除了表演“變臉”，偶爾也扮跳舞的熊貓活躍氣氛。
接多了婚禮現(xiàn)場演出的活，慢慢有婚慶公司找他出任臨時伴郎救急。“剛開始當伴郎是兼職，只要我沒有演出，時間不沖突，都會去做?！焙髞恚祛５臋C靈、有眼力勁兒、社牛這些優(yōu)點，讓他在婚慶圈里越來越吃香，兼職伴郎的副業(yè)便成了主業(yè)。
“我現(xiàn)在都成職業(yè)伴郎了，有時候喜主家給的紅包多，我會贈送他們一個川劇變臉。”徐睿幽默地說道。
當伴郎次數(shù)多了，對婚禮流程耳熟能詳，徐睿能頂半個主管。他會控制一些時間節(jié)奏，比如接親時，門那邊的伴娘問十個問題，他引著新郎回答六七個問題就要開始撞門，“有些人玩嗨了，這個環(huán)節(jié)會拖得沒完沒了?！?/p>
再比如找婚鞋，伴娘會在一旁誤導干擾新郎，徐睿便拿出一個紅包虛晃一下，“收買”伴娘的注意力，好讓新郎早些找出被藏起來的婚鞋。
還有到了婚房吃寬心面的環(huán)節(jié)，徐睿會貼心地給新人們準備水，“因為攝像、攝影會一遍一遍地錄，吃面急了容易噎著?！?/p>
“雖然當伴郎不算什么正式職業(yè)，但我是拿出十二分的職業(yè)精神來對待?！庇幸淮?，租住在西海岸新區(qū)的徐睿接了一場在即墨的婚禮訂單，對方要求凌晨兩點到，“我記得很清楚，我是頭天晚上11點40分出發(fā)的，自己開了兩個小時的車，凌晨1點40分左右到的。”
曾經人問徐睿，職業(yè)伴郎見慣了所有的婚禮，每場婚禮的流程大多都一樣，會不會像流水線上的工人，干得很厭煩？
“在我眼里，每一對新人的脾氣都不一樣，每一個婚禮都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毙祛Ｕf，他非常喜歡做職業(yè)伴郎，一是因為自己喜歡熱鬧，再就是自己是個“話癆”，“話癆這個特長終于找到了發(fā)揮的場地。”他自嘲道。
話癆性格被開發(fā)到極致是學川劇變臉的時候，師傅經常把徐睿丟在一個大廣場上開直播，“開直播不能冷場，需要對著鏡頭一直說話。以前面對鏡頭挺慫的，身體緊張得發(fā)抖?，F(xiàn)在我會主動找鏡頭，看到鏡頭總想上前打個招呼。”
表演變臉和當伴郎的相似點是，現(xiàn)場的氣氛一定要烘托到位，什么時候該起哄，什么時候帶頭鼓掌，徐睿都拿捏到位。
“有的職業(yè)伴郎會覺得和新郎不認識，擔心做錯事，配合起來放不開。我不這么想，每次當伴郎，我都會覺得跟新郎認識很多年了，我們就是好朋友。你心里這么想了，就投入角色了?！?/p>
碰到投眼緣的喜主家，會給徐睿額外的紅包，一般是200元，有時還會給他一些伴手禮，里面包些喜糖、喜煙等，“這都算是小驚喜吧?！?/p>
表演川劇變臉和從事職業(yè)伴郎兩項忙活下來，一月能賺到1萬元左右，徐睿對此很知足：“這個行業(yè)賺的是快錢，而且每天工作都是開心喜慶的場景?！卑葱祛５拇蛩?，這條路還要多走幾年，攢錢在這個城市里買套房子，將來再為自己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找我們不欠人情還專業(yè)
“又有新訂單了，11月12日婚禮，新娘要找身高不超過一米七，屬相不能是雞和猴的，請有意向的報名?！敝緭P在群里發(fā)了一條消息，隨后便有幾個頭像在群里閃動起來：“我有時間”“我報名”……
作為群主和創(chuàng)建人，志揚是一家婚禮主持管家團隊的創(chuàng)始人，也是一名婚禮主持人，隔三差五，他就向這個“職業(yè)伴郎伴娘”群里派發(fā)訂單。
建這個群時，還是在疫情期間。“那時候組織一場婚禮，經常出現(xiàn)新郎新娘在外地工作、生活的伴郎伴娘，因為防疫不能到場了，于是就要緊急租一個伴郎伴娘?！?/p>
疫情結束后，租賃伴郎伴娘的業(yè)務一直延續(xù)了下來，“最開始只是建了一個工作群，結果后來找來的兼職伴娘伴郎越來越多，現(xiàn)在這個群有將近200人了?！?/p>
經常主持婚禮的志揚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婚禮越來越小眾化、小型化，“以前一個婚宴，三四十桌很正常，現(xiàn)在的婚禮常常就只有十桌，甚至十桌之內也很正常。”
以前從婚禮主管到伴郎伴娘，再到臺上表演節(jié)目的人，都是新人的親戚朋友；如今小眾化婚禮里，這些角色多是租賃來的。
其實，業(yè)內人士對“租賃”角色一事已是見怪不怪。作為婚慶行業(yè)的資深人士，志揚還遇到過兩件更離奇的“租賃事件”——
“我以前遇到過一個客戶，新郎是二婚，新娘的父母不同意這門婚事，于是新娘向婚慶公司提出要花錢租‘哥哥’和‘父母’，最后婚慶公司員工把自己的父母找來扮演了婚禮的這些空缺角色?！?/p>
“還有一位新娘沒有爸爸媽媽，從小寄宿在親戚家長大，結婚時也花錢租了很多‘親戚’來參加婚禮……總不能讓酒席上空落落的啊?！?/p>
資深婚慶人張娛認為：“租賃伴郎伴娘，從來不是新鮮事，這是有市場需求的?！?/p>
她將租賃伴郎伴娘的人群歸結為幾類：新郎或新娘是外地人、外國人，或者國外回來的，他們沒有朋友能來現(xiàn)場參加婚禮；大齡青年結婚，沒有未婚的朋友可以做伴郎伴娘；還有就是講究排面的婚禮，為了拍照錄像畫面好看有氣勢，要配上多個伴郎伴娘的。
“大家還有這樣一個心理，就是親戚朋友來幫忙，即使不用包個紅包給人家，也得搭上筆人情債，不如直接花錢請個職業(yè)伴郎伴娘，不欠人情，還專業(yè)?！睆垔嗜绱朔治雎殬I(yè)伴娘伴郎市場需求背后的消費心理。
張娛所在的婚慶公司，兼職伴郎伴娘流動性比較大，“干一兩年就換一批人。最早找過一些大學生，這部分人時間充裕，但是社會經驗少，說白了就是腦子里沒有那根弦兒……”
她見過三個大學生當伴郎，把自己玩嗨了，婚禮儀式上有新人放飛氣球的環(huán)節(jié)，他們三人在傳遞氣球時，沒送到新人手里，自己把氣球都放了。
雖然做伴郎伴娘的年輕人比較好找，但志揚很少雇大學生，他與張娛持同樣的態(tài)度：“一個職業(yè)說白了還是要求有一定工作經驗的，職業(yè)伴郎伴娘不能只是擺設，要會給新人一些合理化建議?！?/p>
志揚曾碰到過一個讓人尷尬的場景——“新郎問大學生伴郎接下來要干啥？那個大學生伴郎回答：你讓我干啥我就干啥。新郎哭笑不得地說：我頭一次結婚，我怎么知道要干啥？”
后來，慢慢有一些新娘化妝師的小助手或者婚禮現(xiàn)場的督導小伙兼職伴娘伴郎。他們知道婚禮流程，做這一行相對得心應手一些。但是化妝一旦學出徒，畫一個新娘妝能掙一兩千，幾百元兼職伴娘的活就不會再接了，因為收入差太多了。
幸福陪伴也急需標準化
在張娛看來，近年來，伴郎伴娘的身份正慢慢形成職業(yè)化趨勢，專職伴娘也可以稱為“新娘秘書”，現(xiàn)在經常有新娘給已婚閨蜜們發(fā)消息：“我要結婚了，你們來當姐妹團，穿上好看的裙子來送嫁，拍照。我請了一個新娘秘書，專門打理我的婚禮……”
“目前做兼職伴郎伴娘的人，各行各業(yè)都有?！敝緭P組織的伴郎伴娘群里，有在讀研究生，有公司文員，也有周一到周五不上班的人群。雖然婚禮大多安排在周六、周天，但周一到周五結婚的也有。青島周邊的郊區(qū)市，很多家庭重視農歷，如果日子好的話，也會選在周一到周五舉行婚禮。
新人們選伴郎伴娘主要是看眼緣，志揚說：“我遇到過一個新娘選了十多個人才定下了一個，眼緣這個東西沒法解釋，就是看順不順眼?！?/p>
對志揚來說，租賃伴郎伴娘發(fā)展成一項自己的業(yè)務純屬“意外”。隨著業(yè)務量增加，他也逐漸意識到職業(yè)伴娘伴郎所面臨的問題——這個職業(yè)伴娘伴郎與新人各取所需、雙向奔赴、實現(xiàn)共贏的互動背后，還缺乏一個標準化的行業(yè)規(guī)則。
“青島本地除了我們團隊在做，還有其他團隊也在做，價格五花八門，有五六百元一人的，也有三四百元一人的，還有二百多元一人的?！?/p>
為了讓這個行業(yè)發(fā)展得更平穩(wěn)，志揚根據自己多年的婚慶經驗，也為職業(yè)伴娘伴郎制定了一些“貼身服務”的標準，定期開展培訓。
例如，可以幫新人們保管手機，但是不能涉及到保管錢財；等待婚宴儀式正式開始前，先幫新人們準備一些餅干等食物墊饑；收到的紅包要歸還新人…
做事沒有行業(yè)準則，難免產生一些糾紛。
志揚回憶：“前年我剛剛做這個業(yè)務時，有一個新娘，她的婚紗是從上海定做的，據說是很高端的婚紗設計師發(fā)過來的。職業(yè)伴娘在幫忙整理婚紗時，可能沒站好，不小心摔倒了，身子不巧就壓在了婚紗的裙擺上，新娘堅持說自己的婚紗被踩變形了?！?/p>
婚紗發(fā)回上海以后，婚紗工作室說修整費是600元，那個伴娘的租賃費也剛好是600元，這600元的費用就只能由志揚買單了。
此前，南方一些城市的伴郎伴娘租賃業(yè)務做得如火如荼。志揚去上海和蘇州出差時見過，“影樓就會專門推銷伴郎伴娘業(yè)務，讓年輕的員工來接活，一來可以賺點外快，二來可以順帶推銷他們的婚紗照和婚慶服務，相當于一條龍。婚禮當天，兼職伴郎伴娘都會戴著工作胸牌，現(xiàn)場碰到未婚的年輕人，會主動推銷業(yè)務?！?/p>
但站在本土婚慶公司的角度上，在志揚看來，很多公司不愿意推廣這項業(yè)務，主要是利潤太低，擔的責任太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項業(yè)務在整個婚慶流程里是非主流的，一是利潤不高，租賃一個伴娘伴郎最多花600元，公司能從中提成多少？再一個容易出現(xiàn)問題，比方說這個伴娘你不熟悉，怎么判定她是不是真的單身？喜主說，我不要屬龍的，萬一真的是屬龍的呢？還有伴郎伴娘要進入喜主家里，屬于比較親密的身份，要是不知根知底，萬一手腳不干凈，導致喜主家的財物失竊，誰能做擔保？”
管理一個人員流動性大的群體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們一般會把身份證信息、是否結婚等信息核實一下?！敝緭P說起自己的經驗，派單之前都會對入行的伴郎伴娘進行面試，感覺合作不錯的之后會優(yōu)先派單。
2019年志揚成立工作室時，起名為“簡結”，意思是讓婚禮這件事變得簡單。“在婚慶這個行業(yè)里，職業(yè)伴郎伴娘、新娘秘書等名詞出現(xiàn)，都是為了更好地服務這場婚禮，讓結婚這件事變得簡單，它們是服務過程中不斷細化的分支?！敝緭P非常認可這一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