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醒醒
“究竟是什么樣的終點才配得上這一路的顛沛流離？”
對于謝晉來說，大概就是死亡。
因為唯有死亡，能夠讓他見到死去的兩個兒子謝衍和小三（啊三），也唯有死亡，才能夠讓他能夠與世長眠，不用再操心勞累。
謝晉
但生活過得這么苦，謝晉卻還是放不下，舍不得。
因為他除了有已經(jīng)離開了的智障兒子小三外，他還有一個同樣智障的兒子小四（阿四）需要他的保護和照顧。
謝晉的一生拋開別的方面不說，起碼在影視行業(yè)他的成就是斐然且璀璨的，但在生活中的謝晉卻是幾經(jīng)波折。
在上天賜給了他無與倫比的導演才華的同時，卻也在他的子女身上留下了遺憾。
四個孩子中，有兩個孩子有智力障礙，另一個女兒智力也有些問題，但卻有生活自理能力，這對于一個家庭來說是怎樣毀天滅地的打擊啊。
可偏偏命運又和謝晉開了一個更大的玩笑，那就是讓他在晚年接連承受兩個兒子去世的痛苦。
但即使如此，謝晉仍然在困難中前行，在絕望中重生。
命運沒有讓這位家喻戶曉的導演屈服，但唯獨對兩個智障兒子的愛讓他壓彎了腰。
01
“我那兩個孩子是啥樣的，一個字都不認識，就是兩個智障。”
謝晉說的那兩個孩子就是小三和小四，說來也是命運弄人，大兒子謝衍和女兒都沒事，偏偏就是最小的小三和小四智力有缺陷。
謝晉的第三個兒子小三剛出生那會，謝晉在外工作拍戲，無暇照顧妻兒，于是只能為妻子徐大雯請了一個奶娘幫忙照顧小三。
經(jīng)過逼問才知道原來奶娘有著嚴重的哮喘病，以至于使得小三也得了哮喘病，之后更是被影響了智力，成為了智障。
年幼的小四便在幼兒園因為發(fā)燒引起了羊癲瘋和急性肝炎，由此智力也受到了很大的損傷。
不過孩子的智力除了和生病有關，據(jù)說還和謝晉喜歡喝酒有關，謝晉出生于盛產(chǎn)白酒的紹興，從小耳濡目染地練就了喝酒的海量。
而小三小四出生的那幾年，正是謝晉喝酒喝得最厲害的時候。
所以孩子接連出事讓謝晉懷一度懷疑是不是由于自己喝酒導致。
但無論如何，木已成舟，孩子的智力無法挽回，而同時無法挽回的也是謝晉接下來的人生。
似乎從小三出生之后，謝晉的“運氣”似乎就不太好，在此之前謝晉的人生雖談不上一帆風順，但也算是盡如人意。
1923年，謝晉出生于浙江省上虞縣，父親是香港的會計師，雖談不上是什么富豪家庭，但也算得上“小康之家”。
在這樣的家庭成長下的謝晉成為了較早期的知識分子，考入了南京國立戲劇?？茖W校導演系。
畢業(yè)后兩年就在愛情電影《啞妻》中擔任副導演，之后便開啟了他的導演生涯。
此后作品不斷，《水鄉(xiāng)的春天》、《紅色娘子軍》、《黃寶妹》等作品充分證明了他的導演才華。
此時的謝晉事業(yè)可謂是發(fā)展得風生水起，在感情方面他也同樣沒有落下。
在十九歲時就認識了在江安女子中學讀書的徐大雯，彼時年齡相仿的兩人迅速墜入愛河，并且在雙方父母的催促下，兩人也很快就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1946年的秋天謝晉與徐大雯在上海舉行婚禮。
此時的謝晉在事業(yè)和感情上可謂是雙豐收，但他怎么也不會想到隨著小三、小四兩個兒子的出生，他的人生開始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02
雖然謝晉公開說兩個兒子是智障，但并不意味著他不愛小三小四，恰恰相反對于小三和小四，謝晉總是有著超乎尋常父親的耐心。
家里有一個用來磨豆?jié){的小石磨，倒不是家里沒有豆?jié){機，這個小石墨是為了給小三小四訓練動手能力的。
謝晉每每在家的時候，都會叫來小三小四一個人負責放豆子，一個人負責看出漿情況，而謝晉則負責動手磨。
這樣子不僅可以鍛煉他們的動手能力，在他們喝到自己磨的豆?jié){的時候，也能明白付出會有收獲的道理，多多少少也能夠實現(xiàn)一下自己的人生價值。
不過小三和小四或許不太明白父親的用心良苦，他們只知道父親在家的時候會經(jīng)常陪著他們玩，也明白父親對自己的愛，因此格外的黏著謝晉。
于是每當謝晉陪著兩兄弟的時候，無論做什么他們都會覺得非常的開心，但謝晉出去工作的時候，小三和小四的快樂便少了些。
因此他們十分期待謝晉回家，小三每天都會從貓眼看出去，想著謝晉會突然從孔里出現(xiàn)。
而小四則是把拖鞋擺好放在門口，因為每次謝晉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小四都會乖巧地把拖鞋給謝晉放好。
余秋雨——《門孔》
以至于在彼時天真的小四的眼里，仿佛只要他這么做，下一秒謝晉便會回到家來陪他和哥哥。
而這樣的等待和陪伴造就的是比普通父子更深沉的依賴。
每年的春節(jié)，正是家人團圓之際，往年過年的時候，謝晉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和小四一起貼春聯(lián)。
但在1988年的春節(jié)，謝晉卻因為工作遠在美國沒辦法回去，對比在外過年的心酸，謝晉心里其實更擔心放不下的家里兩個有著智力障礙的兒子。
“你不要鬧脾氣，爸爸過幾天就回去了，爸爸給你買了玩具?！?/p>
聽到謝晉的聲音，小四才漸漸平息了情緒，也讓遠在大洋彼岸的謝晉暫且放下了心。
這邊才安撫好鬧騰好的兒子，那邊謝晉就為了給小四買玩具跑了很多家店。
因為小四智力低下，只要有些許需要動腦的玩具，他都不會玩，因此要找到一個適合小四的玩具，還是比較困難的。
但想到小四看到新玩具時臉上洋溢的純真笑容，謝晉還是樂此不疲地想要買一個玩具送給小四。
隨著謝晉在美國工作的結束，他終于回到了家中，迎面而來就看見了小四擺好拖鞋等著他換上。
在感念兒子暖心的同時，謝晉也拿出了自己精挑細選的玩具給小四，不出意料的小四很開心，畢竟在一個孩子看來快樂是很簡單的。
這樣的日子雖談不上多么幸福，但是兩個有著智力障礙的兒子能夠平安健康的生活，也讓謝晉感覺到平淡生活的踏實。
但誰能想到謝晉人生最大的苦難不是有兩個智力低下的兒子，而是晚年生活里接連經(jīng)歷的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03
外界很多人只知道謝晉有兩個智力有障礙的兒子，以至于讓人往往忽略了謝晉其實還有一個大兒子。
大兒子名叫謝衍，是謝晉唯一一個智力正常的兒子。
但所幸謝衍很優(yōu)秀，繼承父業(yè)當了導演，拍攝的《花橋榮記》、《女兒紅》、《牽手人生》等作品，并且反響都很不錯，一直是謝晉的的驕傲。
但更讓謝晉驕傲的還是這個兒子的品性。
謝衍從未因為謝晉的忽略而埋怨父親，反而是體諒父親的不容易。
工作上為人一向低調沉穩(wěn)，從不對外炫耀父親的名導頭銜，甚至幾次三番地放下自己的工作協(xié)助父親拍攝，為謝晉排憂解難。
也從未遷怒過兩個弟弟，甚至在謝晉托付他在自己離開之后照顧兩個弟弟的時候，謝衍也是毫不猶豫的答應：
“照顧弟弟們是我的責任和義務，我會好好照看他們的。”
此時謝衍雖然這樣想，但他卻沒辦法言出必行了。
因為早在不久前，謝衍已經(jīng)查出自己是肝癌晚期，但他不想看到父親謝晉傷心，于是一直沒有說出這個事情，只能默默獨自承受，好好安排好自己的身后事。
謝衍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也知道此前父親一直拼命工作是怕小三和小四以后會沒有錢生活。
所以謝衍的保險受益人是兩個弟弟的名字，希望能給兩個弟弟一份保障，減輕一點父親的擔子。
這樣一個好兒子，好哥哥卻沒有等到奇跡的出現(xiàn)。
謝晉第一次體會到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痛，看到謝衍給兩個弟弟買的保險更加愧疚，這輩子謝晉始終是虧欠了謝衍這個好兒子了。
謝衍的離開也讓謝晉明白了世事無常，失去大兒子的痛還未過去，緊接著小三又出事了。
小三因為哮喘發(fā)作進醫(yī)院了，就算是及時送往醫(yī)院，在當時的醫(yī)療條件下也無力回天。
謝晉去到醫(yī)院見小三最后一面的時候，小三已經(jīng)渾身插滿了管子難受不已。
小三看到父親謝晉的時候，雖說不出話，但眼里卻有了光，只是這光并沒有維持多久便黯淡了下去。
而此時的謝晉接連失去了兩個兒子悲痛不已，終日沉浸在悲傷當中，甚至覺得是自己沒有盡好當父親的責任。
一邊內疚于對大兒子的關心不周，一邊又自責對小三的陪伴不夠，后來真正把謝晉從悲傷中拉出來的是小四。
謝衍和小三去世的這個消息，家里人是瞞著小四的，但小三和小四從小一起長大，感情自然深厚。
“哥哥呢，哥哥去哪了？”
久而久之也鬧脾氣要見父親謝晉，謝晉匆忙回到家里看到一臉單純的小四，這才振作起來，自己一定要未雨綢繆的幫小四謀劃好未來。
在謝晉的之前培養(yǎng)下，小四相比于別的智力障礙的人懂事乖巧得多。
他不僅能夠給謝晉遞拖鞋，也會在吃飯前給家人們擺好碗筷，給謝晉準備好酒杯，倒一點點酒陪謝晉淺嘗輒止。
只是這力所能及的事情遠遠不夠，就算謝晉為他存下了足夠小四在他離開之前生活的錢，就算小四已經(jīng)在他所能承受的范圍內做到了最好，謝晉卻還是覺得不滿足。
于是為了培養(yǎng)小四的自理能力，謝晉為他在工廠找了一份工作，雖然不舍得小四受苦，但還是狠心地送小四去了工廠。
所以那些大爺大媽都很喜歡小四，并沒有因為他癡傻就排擠他，有時候甚至會和小四聊聊天，讓小四唱唱歌之類的。
小四倒也不怯場，唱起《世界只有媽媽好》來有板有眼，嫣然一副孩子模樣。
許多人以為小四什么都不懂，但其實小四是懂得，他明白父親的用意，因此一天下班之后，小四主動和前來接他的父親說要試試自己回家。
因著工廠到家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謝晉便答應了，但誰能想到謝晉和老婆在家等了又等，卻遲遲不見小四回來。
火急火燎的謝晉立馬跑到工廠去問，得知小四早就下班了，這時候謝晉才明白，小四估摸著是走丟了。
擔心的謝晉立馬就報了警，然后和妻子在大街小巷的找，但范圍太大了，這么漫無目的地找也不是辦法。
于是謝晉開始動用自己所有的人脈，在報紙是登刊了自己兒子失蹤了，如有線索，必有重謝的消息。
后來的謝晉開始無比希望自己能夠活得久一點，能夠多照顧照顧小四。
但或許是因為曾經(jīng)酗酒嚴重加上高強度的工作熬壞了身體，又或者是他這一輩子太過操心了，把身體拖垮了。
04
謝晉去世的葬禮舉辦的聲勢浩大，被他提攜過幫助過的明星都來送他最后一程，看過他的電影的影迷也紛紛送來花圈，希望他能夠一路走好。
在葬禮上最悲痛的是謝晉的妻子，兩人互相攙扶走過大半生，一起經(jīng)歷過特殊年代，體會過有兩個智力障礙的孩子的無助，還有晚年接連送走兩個兒子的痛苦。
徐大雯與阿四
現(xiàn)如今她連自己深愛的丈夫也離自己而去了。
對于徐大雯來說痛不欲生，但對于謝晉來說，或許在臨死前的最后一秒心里都在牽掛小四。
怕阿四會受人欺負，怕阿四會因為自己不在而哭鬧，怕阿四知道自己離開了會無依無靠。
但死亡對于他來說何嘗又不是一種解脫呢。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只有五六歲心智的小四不明白為什么見不到大哥和三哥，也不明白為什么爸爸還不來陪自己玩。
他只會每天幫謝晉放好拖鞋，吃飯的時候幫謝晉擺好碗筷倒好小酒，期盼著謝晉有一天突然的出現(xiàn)。
但可悲的是這一天永遠都不會再出現(xiàn)。
回望謝晉的一生，他毫無疑問是一位好導演。
《牧馬人》拍出了普通人質樸的愛情；
《紅色娘子軍》拍出了身為奴隸的女人如何逆襲成為英雄的傳奇；
《芙蓉鎮(zhèn)》拍出了小鎮(zhèn)里的波折故事……
謝晉拍出了自己腦海里一個個曲折離奇的故事，也拍出了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
《啟明星》當中有一段是兩個智障兒童被別的小孩欺負丟垃圾的橋段，這一段其實是謝晉的親身經(jīng)歷。
那時候謝晉正處于時代的水深火熱之中，無法時時陪在妻子身邊，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小三小四被別的孩子欺負。
這樣說明了謝晉同時也是一位好父親，從不視小三小四是自己光輝靚麗的污點，也從不埋怨老天爺為什么要如此對待他，盡心盡力的做好一個父親該做的。
對于謝晉來說，小三和小四或許是他人生當中的不幸，但對于小三和小四來說，能夠有謝晉這樣的父親，是他們的福氣。
但更應該讓人看到的不只是謝晉的父愛，還有對智障兒童的關懷。
最近網(wǎng)上一個賣鴨脖的小吃攤老板拍攝的視頻火了，視頻的內容有個看起來四五十歲的叫華子哥的老人家智力卻只有六歲。
視頻中的老人憨態(tài)可掬，笑容燦爛，從衣著的整潔情況能夠看得出來家人將他照顧得很好。
他每每去到小吃攤的時候都會禮貌地問老板我能吃嗎，老板同意之后才會開開心心的拿一根鴨脖吃。
雖然只是一根鴨脖，但是這一根鴨脖，老板釋放的一份善意卻變成了華子哥一天的快樂源泉。
現(xiàn)在世界上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智障兒童超過兩億，沒有那個孩子不希望自己聰明絕頂，但現(xiàn)實卻給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的磨難，這并不是他們的錯。
智障兒童也是天賜的寶貝，上天讓他們來到這世間，是打算讓他們看看這世界的精彩繽紛，看看這世界的真善美，而不是讓他們因為自己的不同而受到排擠和傷害。
所以愿我們的世界都被溫柔以待，也愿我們能夠對智障兒童多一點溫柔和善意，少一點歧視和貶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