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枝青棗牽情思

文/王玉權(quán)

我家住在盂城驛景區(qū)。得天獨(dú)厚的地理優(yōu)勢，能天天檢閱花草樹木，親近一泓碧水。觀繁枝密葉，看花開花謝；覽藍(lán)天白云，賞粼粼秋波。

環(huán)廊外有株棗樹，夾在桂樹櫻樹紅葉楓之間，頗獨(dú)特。

炎炎夏日，櫻花早已錯過吉時良辰，沒了昔時花團(tuán)錦簇的熱情嫵媚，此時枝葉疏離，肆意伸展。桂樹還遠(yuǎn)未輪到花期，葉片肥厚油亮，枝條繁茂緊抱，黑森森的宛如一樹綠島。

作為見證人，記得這些樹是同時植下的。人家都長得高高大大的，這株棗樹明顯長不過人家。近十年了，主干才有小兒臂粗細(xì)。個子比人家矮了一截，葉片比鄰居們小了一圈，葉色也比它們遜了一籌。

我們這里，棗樹極稀有。還是兒時見過的，久違的朋友，引起了我的關(guān)注。

令人驚喜的是，春分后，小小棗樹開花了。我發(fā)現(xiàn)棗樹開花有別于其它樹木。它的老干老枝呈黑褐色，無一片葉子，當(dāng)然也無一朵花。老枝上新抽出的淺青色的嫩枝，上面才有葉和花。每個新枝和老枝連接處都有尖利的淡褐色的硬刺，似衛(wèi)兵在保護(hù)新生的枝葉。老枝上抽出的嫩枝條上，密密麻麻地現(xiàn)出一串芝麻大的細(xì)蕾，開出淡黃色的五角星狀的比米粒還小的碎花，在春日的醺風(fēng)中微微顫動。好可憐見的小生靈哦！

世人只喜大紅大紫。它，淺淺黃色，色不出彩；丁點(diǎn)兒大，形不可觀。無人欣賞，沒人問津。它默默地抽枝、現(xiàn)蕾、開花，甘于寂寂無名，猶固守清貧的君子。

這些日子，不知瞎忙什么，好多天沒去探望了，一晃已近立夏。心血來潮，老夫反其道，來個夏日尋芳。只見滿眼綠色，花色很少，真所謂綠肥紅瘦也。僅見蜀葵仍有殘花掛紅，矮矮的鳳仙正開得熱鬧。梔子樹上幸存的花朵已形如黑炭，耷拉著垂掛在枝上。泛著油光的肥葉倒是蓬蓬勃勃，逍遙淡定地在陽光下微笑。

闊別了多天的小棗樹，細(xì)碎的小黃花已全謝，只有新枝末端尚留有一星半點(diǎn)，嫩枝條上一溜排開大大小小的綠珠子似的細(xì)棗。小如米粒，次如豆顆，頂大的已如小兒玩的玻璃球了。我不禁怦然心動，??！棗村掛果了，好不令人欣喜。一娘所生，個個圓溜溜的。輕摸下，肉實實，油光光的閃亮，無茸毛，無果霜，色如濃綠的釉，太可愛了！

數(shù)數(shù)，一條嫩枝上，少則三五粒，多則八九十來粒。嫩枝輕柔似線，果多的已微微下垂。我真擔(dān)心，隨著棗體增大，它們能承載得起這么多棗寶寶的重量嗎？

看著小兒臂般粗細(xì)的主干和指頭粗的老枝，它們要一刻不停地輸送小棗生長的養(yǎng)分，承載千百粒新棗的重量，頓覺年輕的樹媽媽可真了不起，令人肅然起敬！

這些伸手可及的青棗，假以時日，過了青澀期，褪去綠釉色，呈淺黃帶淡紅斑紋時，就成好吃的脆棗了。這使我油然想起了童年時光，大房爹爹東院里的大棗樹。

那是祖屋，東院里有三棵合抱的大棗樹。粗干有幾人高，老皮皴裂粗糙，樹冠遮天蔽日，樹齡起碼上百吧。

爬樹是我們小猴子的拿手好戲?？蓷棙渲l上有又尖又硬的利刺，戳得人皮開肉綻血淌淌的，嘗了苦頭后，便再也沒人敢爬樹偷棗子了。我們個子矮，即使有長竹竿也夠不著。好羨慕鳥兒們在樹上嘰嘰喳喳地跳來跳去，隨意啄食紅皮的甜棗，我們在樹下只有流口水的份，拾起小石子，罵罵咧咧地轟著它們。

白胡子大爹爹是個很和氣的老頭子。他的東院，夏天蔭涼，天然大涼棚；秋天饞人，脆棗，紅棗，不時會從上面掉下來，吸引諸多饞蟲來守株待兔。容或有一兩顆會砸到我們光頭皮上，光背上，我們便嗷嗷地開搶。

這種運(yùn)氣是天天有的，成熟期的急性子的棗掉下來，頂受我們歡迎。有時丟下飯碗就朝東院跑，奶奶數(shù)說我魂丟那了。玉色的脆棗又甜又香又脆，咬一口，格喳一聲，甜汁直流，太有誘惑力了，我們沒法抗拒，好吃得沒命哦！

最是晚秋時光好，不用守株待兔，稍微有陣風(fēng)，就下棗子雨。紅彤彤的棗子粉甜，甜到心里，恨不得連棗核也吞下肚。刮大風(fēng)最愜意。棗子雨砸得小鬼們大呼小叫，拾棗子還來不及，哪顧得點(diǎn)點(diǎn)疼。最多的辰光，大爹爹一天能收獲滿滿兩笆斗。老頭子告誡我們，不是我舍不得幾個棗子，千萬不能海吃，吃脹了會拉肚子的，不成算。我們?nèi)嗳喑該瘟说亩亲樱杏X確實燒心，難受，認(rèn)為老頭子說得不錯，就不敢死吃了。

這種好日子不長。仰望樹上的紅點(diǎn)子一天比一天稀了。大爹爹便手持竹竿站在大作凳上打。

這作凳是用整棵楊樹段子一剖兩開做的，凳面有尺把厚。上面被刀砍斧鑿得坑坑洼洼，七橫八豎的，像歷盡滄桑的老人的厚皮，凳腳穩(wěn)重得很。

二三百斤鮮棗，分到王氏十幾家及鄰居，被人們當(dāng)零食消滅一光，談不上曬干棗。伢子饞，大人也饞呢。

直到樹葉飄零，冬天的腳步近了，大棗樹黑咕隆冬地豎在那里，伢子們才怏怏不樂地離開。

人們對棗無不具有好感，一是好吃；一是好寓意；一是好顏值。

成熟的棗，全身通紅，飽滿油亮。曬脫水后，表皮雖有摺皺，但不深，極易清洗，手感肉實，品質(zhì)優(yōu)良。如果表皮摺皺深，手感干癟，質(zhì)量肯定不行。無論金絲小棗還是新疆大棗，均是老少皆宜的健康食品。

《本草》云，棗，味甘，性平溫，補(bǔ)中益氣，養(yǎng)血生津，歸脾經(jīng)、胃經(jīng)。

這種藥食同源的棗，品質(zhì)上乘，價廉物美，補(bǔ)品之冠。

味甘，人人可接受。

性平溫，奠定了棗的普世價值，可貴之極！

補(bǔ)中益氣，養(yǎng)血生津。人活的就氣、血二字，棗勝人參。

生命的征候就是能進(jìn)食。脾胃一好，百病皆消。

老人補(bǔ)鈣強(qiáng)筋骨，少年發(fā)育長身體，女人補(bǔ)血養(yǎng)美顏；男人強(qiáng)腎補(bǔ)精液；三高降壓軟血管；失眠寧心安神志；文人益智健大腦。

每天幾枚棗，保你身體好。煮粥煲湯，泡茶零食。日久天長，滿面紅光，長命百歲，喜氣洋洋。

這些老百姓的順口溜，盡是實話，沒一點(diǎn)溢美之辭。

棗的好處，歷代李時珍們均有定論。最高權(quán)威，能不信乎？敢不信乎？你傻呀！

提醒下，優(yōu)質(zhì)的棗，煨好了，圓滾滾的，棗皮吹彈可破。棗皮是維生素的大本營，千萬別扔！不下肚是暴殄天物！

棗有最討喜的紅色，五色中的高光之色！健康人，滿面紅光；貼心人，紅顏知己；婚慶大事，是為紅事。新娘子鳳冠霞帔，紅衣紅裙紅鞋，新郎倌披紅掛彩。滿堂彩，一抺紅。

我們的國家，古稱赤縣神州，今稱紅色中國。我們的國徽國旗黨旗一一中國紅。

我們中華民族，擁有十四億炎黃子孫。炎者，火上加火，火紅旺盛！

余如壯丹稱國色，取其丹；忠誠國家稱丹心等等，不一而足。紅之高光的極亮，必將照耀我們偉大的復(fù)興征程，一往無前。

棗之諧音”早”，早生貴子，是對新人的最好祝福。吉祥，幸福，美好。

這有趣的諧音，讓我想起了兒時的趣事。

我老姨夫婦雙全，子女眾多，成了伴郎伴娘的專業(yè)戶，我這大姨侄便近水樓臺討了許多便宜。

新娘的陪嫁品，特別是油漆得賊亮的盆桶中，有紅蛋、紅棗、花生、京果、瓜子等寓意”早生貴子”的東西，伴娘有全權(quán)的處置權(quán)。每次老姨總在我的口袋里揣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p>

紅蛋是壓箱壓桶的重品，新娘絞臉化妝的必用品，頂多給個把兩只，紅棗花生之類居多。小伙伴們見我吃得搖頭晃腦，饞得把手指含在嘴里兩眼直溜溜地盯著我望。我便大方地掏出一些，每人散了幾枚，他們則如小狗般跟在我身后搖尾巴，乖得不得了，一呼百應(yīng)的威風(fēng)令我得意非凡。

常言道，沒把米，雞也喚不來；沒把棗子，他們會戀著你嗎？真好笑噯……

老先生，你傻笑甚奚?。?高郵方言中至今仍保留著古漢語的疑代詞)熟識的鄉(xiāng)音打斷了我的神思。

原來是穿著淺綠馬甲的景區(qū)菅理員大媽，扛著戧牌，鐵鍬，走近棗樹，正笑吟吟地問我。

哦，出神了！我不好憊思地回以一笑。瞅見戧牌兩面醒目的仿宋字，分別寫著，

愛惜果木，文明摘果！

文明城市文明人，從我做起。

唔，不錯！響鼓勿用重錘，點(diǎn)到即止，高！

端詳著綠釉珠似的棗寶寶們，有的已漸呈淺黃色，走向成熟。好玲瓏可愛喲，看著舒心，想著動情。剛還傻笑的，這刻卻不由嚴(yán)肅了起來。

老百姓的口頭語，內(nèi)涵深刻啊！你沒把米，沒兩刷子，卻像個苦娃子似們，成天抱怨社會苛待了你，滿腹牢騷，好不羞羞！還是老百姓的口頭禪說得好，沒把米，想喚雞？沒兩刷子，想叫人服你？謊子，鬼才睬你！

【作者簡介】

王玉權(quán)，江蘇高郵人，中學(xué)高級語文教師，已退休。